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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国记丨雁州国】秋水丨二十三

第二十三章

        结果那天夜里始终也无法安然入眠,几次迷迷糊糊睡着了,可不知睡了多久便又总是没由来的突然惊醒过来。如此反复了好几次,渐渐的窄窗外就亮了起来。

        想着反正睡不着索性起来好了,但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浮游了一阵,不觉间又沉没下去。再回过神来,则是因额头上被人轻轻碰触的感觉。

        六太睁开眼睛,正好看见面前尚隆没多少情绪表露的脸。他伸手以手背贴上六太的额头,角的所在被避了开来,因而六太并没有产生多少躲闪的想法。

        意识在半梦半醒之间沉沉浮浮,六太小声呢喃了一句什么,虽距离十分贴近,但他说得含糊,在他面前的尚隆仍是未能听清,于是开口问,你说什么了?

        问完收回手去,六太眨了眨眼,向他看过来。

        好吵。

        嗯?这次虽说听清了,却是没能明白少年所言之事,故而又反问了一声。晨间这门窗紧闭的屋室之内,别说是吵闹,就说是寂静也不为过。

        对方又眨着眼,随后又闭上了眼睛,蹙眉用快要睡着了似的声音解释道,耳边听得到脉搏声,好吵。

        面前的男子笑了笑,说了句这样如何,伸出双手将少年的耳朵捂住。一瞬间那种伴着过快的心跳而生的脉搏声消失无踪,耳畔被另一种难以言状的声音环绕着。

        六太于是又睁开眼睛,表明感想道,奇怪的声音。

        从男子掌心传入耳中的声音似曾相识,仿佛是极安静的旷野里穿行而过的风声,裹挟夹杂着燃起烈火的声音。

        男子含笑道了句这样啊,便拿开了双手。急促的脉搏声瞬间又在耳内响彻,但莫约是已经清醒过来,原本觉得让人心烦意乱的声音已经不复吵闹,只是较平常快了许多的心跳带来了些许异样的不适感。

        尚隆看了他一会儿,见少年虽清醒却也只是躺着,便问了一句,要起来吗。语毕顿了片刻,又接着道,你烧得很厉害,要躺着也没关系。

        六太慢了几拍才摇头答他的话,说,这种程度我早就习惯了。随后边撑着床沿坐起身来,边小声嘀咕着,跟在某个笨蛋身边总是会这样,真是让人头疼。说着,也不知是应着自己的话还是真的觉得头痛,小小的麒麟揉了揉额角,整个表情皱成一团。

        他口中的那个笨蛋没说什么,用一如既往风轻云淡的神色注视着自家麒麟以慢吞吞的动作穿好衣服,又用布巾将头发包裹起来,然后从床榻落到地面走到自己面前。

        六太待在这里也可以的啊。尚隆拿他没办法似的苦笑道,然而小小的麒麟催促般抬眼向他瞪了过来,最终男子只得叹了一声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景象一如往昔,但也许是自己心情压抑的缘故,六太隐隐觉得空气凝重得让呼吸都困难起来。道路两旁三三两两的坐着聚集在这个狭窄的里中的百姓,见两人走过,人们大都抬眼注视而来。

        少年仿佛是在回避着人们的目光般,只是牢牢盯住了走在前面的男子宽阔的后背,两人行走在向阳的方向,这么看去,那个背影处在背光的阴暗之中,却又如同本身是在发散出光辉因而才会变得暗沉似的。六太一阵目眩,于是走快几步上前攥住了男子的袖口,对方稍稍停顿下来侧目看他,问了句没事吧,六太回了句没事,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其实本没必要跟着他的,但少年在这里无处可去,加之男子对他的尾随也未加阻止,结果就只是这么一路低着头跟着男子走近了一间屋舍。屋内已先到了几人,像是在等待着男子的到来,几个人在他们踏入门内时都不约而同转头向门边看了过来。

        怎么,大家都已经到了啊。

        一进门,男子笑得一派轻松地这么对几人说道。

        是风汉你来得太迟了。以凛然的声音这么回他的是在几个人中间站在面向门口位置的妤秋,和六太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妤秋身着简易的皮甲,腰间挎了短刀,头发利落地束了起来,虽然不至于会让人误认为是男性,却也是毫无女性特质的装束。雁国官员中女性的武官也并非少有,但妤秋无论怎样也不像是适合从军的人,因此与这样的装扮格格不入,看来有一种异样的违和感。

        面对她的指责风汉丝毫不以为意,应道,没办法,我这里还有个麻烦的小鬼需要照顾啊。

        妤秋叹了一声,看了跟在男子身旁的少年一眼,随即皱起眉来。没事吗,脸色很差啊。

        明白她是在说自己,六太像方才被问到时同样回了句没事,然后就径自爬上靠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被称为风汉的那人侧首看了他一眼,说着,我也让他好好休息了,不过他是个粘人的家伙,真是没办法。然后抬手摸着下巴走到了几个人面前。房中的几人除妤秋外也都是见过的面孔,其中的一人,正申笑着打趣了一句关系真好啊,紧接着又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说起来,没看到映良啊。

        他这么一说,六太也才注意到,确实几人中少了那个名为映良的男人,因为实在是个不那么让人印象深刻的人,如不是正申提起,六太大约根本不会注意到他的缺席。

        啊,映良的话。妤秋开口答他,说到一半抬眼看了风汉一样,方又继续说完。因为有别的事让他去做了,现在不在这里。

        是吗。正申挠了挠头发,对这个答复不能释然似的小声嘀咕着,此时旁侧里又有人开头问道,那么今晚的事,果然还是按预定进行吗。

        风汉不紧不慢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而正申仍旧是极力反对着,六太对他们的讨论丝毫没有兴趣,于是只是怔怔地看着几人,坐在正中被称为首领的妤秋也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几个人的争执,六太看着她,不知怎么就确定了原先就有的那个想法。

        她果然不是适合这种事的人。

        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

        终究,讨论的结果仍是按原本的计划,于入夜后进入乡城,风汉将像是地图的物件铺在桌上向几个人说明着什么,六太偏头百无聊赖地向窗口看出去。

        临近午时的天色苍蓝,晴朗无云。

        正在他看着窗外愣神的时候,不知何时走到了他面前的男子伸手拍了拍少年头顶,他抬起头来,看到那人气定神闲的平淡表情,于是随口问道,话说完了吗。

        风汉应了声,原本放在少年头顶的手移到其额前探了体温,但并未多说什么,片刻后开口道,接下来要去看看其他人的情况,六太怎么办,要跟着去吗。

        少年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了,我想去散步。

        也是啊,毕竟还有伤员在,你也不想再闻到血腥味了吧。

        喂,一个人出去没关系?

        正申听到两人的对话,也走过来这么插了一句话。

        随他去吧,这家伙可不是那种能老实待在屋子里的小鬼。风汉说着侧首向六太看了过来,意义不明地扔过一句,是吧?

        现下使令都已经回到了麒麟身边,确实就算一个人外出也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六太迎着他的视线抬头也看了他一阵子,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之后妤秋也走过来叮嘱了几句要当心、别走太远之类的话,几个人便先后走了出去,六太在只剩下他一人的房中坐了一会儿,然后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台辅。

        才刚起身,墙边的阴影中便传出了女怪满是担忧的声音。

        台辅现在的身体状态……

        嗯,我知道。虽然女怪并没有现身出来,但六太还是点了点头,停顿了一下,他长长呼了一口气,对着除却自身以外别无他人的屋内小声说了句,回去吧。

        回到那间暂居的屋舍的路途似乎比来时漫长得多,拖着步子走到了屋舍的门前,六太伸手推开房门的动作停在了半途,同时脚下的影子里传出身为使令之一的妖魔俐角的警示。

        不过,即便没有使令告知也能明白,屋内有人。

        略考虑了片刻,少年扔抬手扶上门把,推开了房门。

        屋内的人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蓦地回过头来,一瞬间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然后从伏着身子探向桌下的姿势站直起来,看到站在门口的少年,屋内的人露出了豪爽的笑容。

        怎么,不是去散步了吗。

        笑着这么问着朝六太走来的那人是正申,抬头看了他一眼,六太随意应着不想去了,然后问,大叔是在找什么吗,我来帮你找吧?

        不用,风汉托我来取这个,已经找到了。他这么说了,扬了扬手中的物件,看起来是个不大的木盒,只一晃便收了起来,六太并未看得分明。

        少年点了点头后绕过他走到屋内,爬上床沿坐了下来。

        门口的男人看了他一阵子,像是想问什么的样子,但最后也没有问什么,怔了一会儿,叹道,结果还是要去了啊。

        六太明白他所言何事,眨了眨眼睛,回他说,没办法吧,听说粮食要没有了。

        那倒也是啊。正申双手环抱着靠在门边,突然又转头向少年看过来,笑着问道,说起来,也难怪大家都那么仰赖风汉,他既能知道会有蚀发生,还会驱使妖魔的样子,莫非是哪里的仙人大人?

        那个骗子。在心底里这么咒骂了一句,六太仰着头事不关己地回道,想知道的话大叔直接去问他不就好了。

        真无情啊,我还以为六太是我这个大叔的同伴的啊,就不能告诉我吗。对方苦笑着说完,又突然哈哈笑了起来,尔后一挥手,走出屋外关上了门。

        听着男人的脚步声走远了,六太便侧身倒卧在了床榻上,眼睛因为过高的体温而干涩发痛,他抬起收来将手背覆上双眼,手背的冰凉暂时缓解了那种不适感。

        尚隆虽然并未明示,但先前的对话中似乎有着让他回来的意思。

        莫非就是因为这个吗。

        想着这件事,他迷迷糊糊地,不知何时便又昏睡了过去。

        正午时被叫醒吃了些简单的食物,再一次被尚隆叫起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出发的时刻到来了。

 


        通往乡城的路很窄,人们排成并不十分整齐的队列向前行进着,六太跟着尚隆身侧走在队列中靠前的位置,夜里星月明亮,但这条林中小径周围仍旧昏黑一片,整个队伍行得缓慢。

        妤秋及正申等人走在前方,视野中无法看得到最前面的状况,但身旁的那人仍是一脸的波澜不惊,六太便也不想再多考虑什么了。出发前也试着询问过是否有把握,得到的答案是完全没有,再追问下去便只是被随便搪塞过去,于是直到此时,六太也完全不明白那人究竟想怎么做。

        渐渐,只是行走这件事就耗尽了气力,加之头脑一片昏沉,六太便放弃了那些徒然的思量。

        混混沌沌地不知走了多久,队列前方突然喧哗起来。

        少年惊醒一般抬起头来,在被夜色染上墨黑的树木掩映下,眼中所见是明亮得异样的红色天空。

        跟着人群跑出林地来到视野开阔的地方时,六太仿佛思维停滞了一般,久久无法明白摆在眼前的事实。从稍高的这个位置看去乡城近在咫尺,本该是紧闭着的城门如同是在嘲笑人们一直以来的忧虑般敞开着,过于刺眼的鲜红光辉包裹着黑夜中的城镇。

        零星的火光随着热浪升腾起来从眼前飘过,六太方才如梦初醒般陡然明白过来。

        乡城在燃烧,火势被烈风推着从中部向着北方迅速蔓延开,来到此处的人们尽皆失去了言语似的,仅只是如同凭吊一般地,注目着这场仪式般的燃烧。

        原以为早已忘记了的,但被火焰炙烤得滚烫的空气裹挟着焦枯的气味涌来,五百多年前那个名为蓬莱的国度里那一场焚尽都城的大火仿若重演。

        那确实是一场仪式。

        是从此以往便要与平和安宁的曾经道别的仪式,诉说着将与谁人长久分别的仪式,哪怕他哀求着不要离去,渐行渐远的那个背影也不会回头。

        所以他只是沉默不语地,注视着那些无可挽留的离别。

        六太不觉间伸手握住了身旁男子的手,尚隆的手心跳动着干燥的热度,让六太不禁回想起这双手曾经捂住他的耳朵时让他听到的那个声音。

        就如同火焰燃起一般的声音。

        侧首仰望过去,他所选择的王以冷淡的神情,仅仅是眺望着眼前那座渐渐被火焰吞噬的城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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