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萤火之光
昼时的晴朗一直持续到了夜间，星夜璀璨万里无云，被绀色的晚空怀抱着的深秋格外寒冷。
从寝台放置的位置侧目可见得狭窄的窗户，月色溜进虚掩着的窗扉，显得窗外入积了深雪的冬夜般一片皎然。已至深夜，六太侧身蜷在床榻上注视着窗扉间狭小的空隙，久未活动的身体有些僵硬，这也成为了他迟迟无法顺利入眠的原因之一。原本是为了睡着而在心中默数着数字的，但数到几百的时候就迷糊了，于是便放弃了这个行为。
终究，还是连一星半点的睡意也无。
这个方法其实根本就没有用吧。正这么想着，身后传来了语声。
睡不着吗。
尚隆发问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六太本不想理会他的这一明知故问，但结果不知怎地，还是嗯地应了一声，安静了许久的嗓子有些干涩，连带着发出的那个单音也一并沙哑了。听来有种撒娇似的暧昧。
随后，听到身后原本背对着他的人翻身转向外侧的声音。少年有些不满地侧首回望过去，果不其然就看到了尚隆面向自己的脸。虽也同样尚未入睡，但他阖着眼，神态安和。
六太于是也从侧卧换到了平躺着的姿势，末了抱怨一句，别擅自转过来啊。
那边不是墙壁吗，面向着墙壁可睡不着。
偏头看过去，对方仍一脸淡然的阖着眼，于是六太也转到面向他的方向，说道，反正你这么闭着眼睛，面向哪边不都一样吗。
对方闻言轻笑了一声，却没有作答。
料定了对那个人无论说什么都只是白费口舌，少年模样的人深深叹了口气。
尚隆因而睁开眼看他，问，怎么了？
没。六太摇了摇头，声音里满是不悦。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我非得和你这家伙这样子挤在一起睡觉呢。
寝台很窄，让两个人一同躺在上面确实有些过于拥挤。
对方应答的声音也带了几分叹息。没办法啊，就算你愿意睡到地上去也没有多余的棉被可以用，而且，事到如今才抱怨这件事吗。
那是因为——说到一半，六太停住了之后的话。确实，并不是从今天开始才变成这种状况的，但前几日总是由于各种原因，使得他一直没能去在意这个问题，一经回想，突然就不甘心起来。
然后听到了对方带着调侃意味的话。可以的话，比起六太这样的小鬼来，我也更想和窈窕佳丽同床共枕啊。
男子的话音未落，就被身旁的那人掀起来的棉被连人带话的盖住了。
再掀开被褥，见到少年又转身侧向了窄窗的方向，月光从窗户的缝隙里洒落进来，映得简陋的屋舍有些朦胧。那景象莫名的如若幻梦一场，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真实。
男子又将方才被抛到自己身上的棉被衣角展开，使之落于身旁正背向着他的那人身上，被褥落下时不免带了一股寒风，少年瑟缩了一下，伸手将棉被拉紧了些。
会冷吗。尚隆随口问了一句，对方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如预料之中般回了句不冷。听着这个不知是为了什么而径自逞强的答复，男子露出苦笑，却是气定神闲地开口，提了别的话。
说起来，那个乡长大概是想要成为太阳那样的存在吧。
少年闻言稍稍向后偏头，但结果还是又转眼望向窗边没有接他的话，反倒问，怎么突然又提到乡长了？
六太不是对他很感兴趣嘛。
是有点。
坦率承认了之后，少年又沉默下来，身后的男子像是在等待着他的话般也同样沉默不语，半晌，六太又开口续了方才那句。毕竟他是因为我的关系才会成为乡长的，有点在意。
是啊。以手撑着额角，男子支起上身。从这个后侧方的角度并不能看得少年的表情，可他仍旧饶有兴趣地以略高的视角俯视着侧躺着的那人，发问的声音一如既往带了些若有似无的笑意。那时候你究竟去和光州侯说了些什么才会让他当上乡长的啊？
他的话里怎么听来也没有丝毫责备的意味，但六太仿佛是被责备了一般，又往衾褥缩了缩，隔了棉被的声音愈发模糊不清。
我本来没那个打算的。
唔？听到了意料之外的话，男子略有些讶异地挑着眉。当然，那个少年并未看着他的表情变化，只是就着他的问声继续说了下去。
就是乡长的事啊，虽然说那时候确实是和光州侯提了一下的，但是我并不是想举荐他为官。
尚隆像是很了解似的又笑了一声，应了句这样吗，没有做别的表示。
六太偏头迎上了身为他的君王的那个男人的视线，片刻又垂下目光。我好像太看轻自己所说的话的分量了。
所以？
我有反省。又躺下缩回了被子下面，小小的麒麟以开心不起来的语气这么说道。
尚隆忍住了莫名的笑意，终于没有笑出声来。
那么，你刚才说什么了，太阳什么的？
啊。男子笑着伸手理起了少年散乱着铺于衾褥之上的澄金发丝，又重复了之前说过的话。乡长大概是想成为乡民们眼中的太阳那样的存在吧。
诶。感叹了一声，延麒又默不作声了好一阵子，就在尚隆几乎要认为他是睡着了的时候才又开口应了，声音淡淡的，没有多少往常的轻快。
真是笨蛋。
是吗。
尚隆姑且是这么问了一句，可言语间并无发问的意味。
不是吗。于是少年以一句反问作为回答，接着又说道，太阳可是好好高挂在天上的啊，乡长成为太阳要做什么。
对方沉吟了片刻，笑道，这么说也没错啦。
对吧。六太说着也带了笑转头望向以略高的角度垂着视线看向自己的那个君王，顿了顿，说道，太阳那样过于耀眼的光辉只会让人迷惑罢了，那么明亮的东西要是放在身边的话不是就连要走的路都看不清了吗，王也好官吏们也好，只需要作为在黑暗里支撑百姓的微光就好了，才不需要成为太阳那种东西啦。
原来如此。男子摸着下巴，没什么感慨意味地这么应了声，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唤了延麒的名字。说来，六太。
嗯？少年应答的声音懒懒的带了倦意，再侧首看过去的紫色眸中也沉淀了零星的迷蒙。见他回过头，男子含笑问了，那么，延王在台辅看来是什么样的呢？
听到这一问，六太愣了一下，随即转回视线，一抬眼正好看见窗外的弦月高悬，皎月之光朦胧地洒落，映着这微寒的晚秋深夜，仿佛是月光本身就带了几分凉意似的。
唔。六太翻身转向面对着他的君王的方向，不太情愿地从棉被中伸出手来，尔后又一个个屈起手指，最后成了只竖着小指的手势，说道，萤火虫吧。
对面的男子愣了一下，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在发光的啊。
只是偶尔而已吧，让人觉得有光而靠近过去，结果却发现是虫子所以大失所望，就是这种程度而已啊。
这么说着，延麒哼了一声，缩回手又阖上了眼睛。
不冷吗。方才问过的这个问题，尚隆若无其事又将之重复了一遍。六太皱着眉，小声呢喃道，有点。
然后没等对方再说什么，小小的麒麟就拉着被子往男子的方向挪了过去，接着满足了似的舒展了表情。尚隆笑了一声，伸手像是哄小孩子一般环过枕畔人的臂膀，在他的背后轻轻拍了拍。
窗外夜空清朗，映照着黑夜的月色皎然如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