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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国记丨雁州国】秋水丨二十四

第二十四章

        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男人眺望着随风势一路向北扩开去的火光,心里空洞地这么想到,随即这个想法化为了确信。这的确是报应,是对他长久以来的自以为是和执迷不悟的报应。

        被火光照亮的夜空宛若披戴着晚霞,呈现出异彩斑斓的绚烂,城内的乡民被火势驱赶着向南北两个方向逃散,少数从先前已经开启的城门逃出城外,另外的人则逆着风向涌向内城,不一会儿,内城门前的通路上便挤满了惊惶的人群。

        莫约是见他一直沉默不语,随侍在身旁的士卒中一人诚惶诚恐地上前小声询问,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呢,乡长大人?

        男人眯着眼,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片刻后答他道,打开内城,总之先让百姓避难。待旁侧的人应了声,他又追问了一句,纵火者怎么样了。

        还没有消息,不过出动了那么多师士去追捕应该没问题的吧。

        年轻的士卒信心十足地这么回话,但这丝毫也没有消减男人眉目间的愁虑,他喃喃自语着得抓到才行,从此刻站立的内城步墙上转身向着笼罩在夜色中的远方看去。

        穿过午门向南直行,从横跨山谷的桥上通行而过便能走出这被遍野莳萝围绕着的莳恋乡,在这一谷之隔外,雁州国光州的各个乡郡正沉浸在华灯初上的安稳夜色中,只有被深深的山谷分隔开来的这座乡城仿佛一座被遗忘的孤岛,日渐衰败荒芜。

        身后的焰色渲染着城中乡民们四散奔逃的足音和惊声呼叫的嘈杂,那些声音彼此交织着,如同磨钝了的刃物刺入心脏肺腑之间,虽触感分明,却已难以产生疼痛。

        空余无处言说的空虚和悔恨。

        多年前想要让这座乡城成为一方乐土的信誓旦旦已然忘却,自己究竟,是从何时起失去了那份守护百姓万民和家园故土的心情的呢?是在父母辞世之日?兄弟邻人亡故之时?还是原本相识的最后一人也最终杳无音讯的漫长岁月之间?男人麻木地思考着,抑或只是自以为在思考着,他在脑海中提出了这个曾经无数次想到的疑问,随后却没能产生任何可以称得上是思考的思绪,在他就这么茫茫然间,侧目瞥见约百数的一行人避着火势从酉门进入了城内,不一会儿便混进了城中慌乱的百姓之间。

        男人苦笑了一声,转身对仍留在步墙上的乡师士朗声命令道,留下足够的人手看守纵火者,其余的人都去救助百姓,让妇孺和老人留在内城,其他没有受伤的人都组织起来去灭火。

        此刻仍未传来捉获纵火者的通报,但那也已是可以预见的结局了。

        一切都如预料中那般。

 


        人们停在山脚处注视持续燃烧的火焰,连日的晴朗将木质的建筑炙烤得干燥易燃,火势毫无阻碍地沿着整齐列于街道两侧的屋舍和店铺蔓延,此时入夜尚还不久,城中的乡民大多并未入睡,此时已有不少人逃到城外,另有一些像是师士的人在城郭外引导百姓逃离。虽说陷落于烈焰中的乡城看起来一片混乱,但似乎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

        得去帮忙把火扑灭才行。六太这么想着,然后就见得身旁的男子快步走上前去到仅只是呆呆站立着的妤秋身旁,随后用周围的人都能清楚听到的音量说,去帮忙灭火,绕过子门从酉门入城,都小心别理火源太近了。

        妤秋愣愣地应了一声,尔后又应了一次,方才回过神对身旁的人下达指示,至此,沉默着的人群渐渐清醒过来一般再次朝着乡城移动,依男子所言,人们避开下风处的子门,沿城郭绕行至酉门进入,与在山脚所见的子门同样,酉门也毫无防备地敞开着。

        走在前方的妤秋以复杂的表情望着前方透出些微光亮的城门,城中弥漫着烟尘和焦臭,隐隐感觉得到扑面而来的气流里不寻常的热度,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混浊的空气,迈步走进了城门之内。

        酉门附近暂时还未见火光,隔着整齐排列在街侧的建筑,难以见得起火之处的实情,众人沿着横贯东西的大道走了一段路终于见到零星的人群不知所措地往南方奔逃,紧随在人群后的还有士卒十数人,为首的师士见到妤秋等人讶异地愣了一下,但也许是并未多想,他随即便向众人喊道,在做什么,快向南走到内城去避难。

        妤秋未曾料想竟然如此顺利便能入城,一时间也怔住了,直到旁边的正申催促了几次才又迈步向着内城方向跑去,途中与从城内四方逃来的百姓混在一起,毫无阻碍地进入了内城。

        内城是原先还未扩建的小城镇保留下来的城墙围起的部分,但只作为一个容纳百姓的场所而言也已经十分宽阔,加之近年来乡民中能离开的人大都迁去了别处,乡城中的百姓尽皆聚在内城之中空间也显得绰绰有余,来到此处的乡民们站在内城门前的空阔处眺望着比建筑高出些许的城墙之外泛着朱橙之色的夜空,同样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般沉默着,只有回荡在夜色中的孩童啼哭异常响亮。

        片刻,一个师士模样的人带领着一对人马绕到人群前方的城门下,向着人群高声喊道,乡长有令,妇孺和老者留在城内,其他人还能动的就跟上来去把火扑灭。

        妤秋闻言回首向身后的一行人看了看,原本聚集在山腰上的里中的众人混迹在乡城的百姓中,已经难以分辨彼此,于是她又看了看聚在附近的几人,最后说道,我们也去帮忙灭火。

        等等。她话才刚说完,自从来到此处就一直漠然站在一旁的风汉突然开口说了制止的话。乡长大人不是下令让女人和小鬼留在这儿了吗,你就留下吧,还有……

        说着,他又将视线转向了身旁的少年。

        六太,你也留在这儿。

        啊?少年抬头发出诧异的声音,虽是疑问的音调,但听来其实只是表示抗议。

        风汉对他的不满置若罔闻,连推带拉地将少年送到妤秋身旁,说道,如你所见,这里还有一个麻烦的小鬼,就拜托你照看了。

        听他这么一说,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妤秋也只得点了点头。

        喂。六太出声叫住正要和其他人一同去往内城之外的男子,对方挥了挥手一派轻松地说了句不用担心,少年回他一句谁才会担心你这种笨蛋,之后往前几步走到男子近侧。

        用只有二人能够听闻的低声,少年问,你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吗。

        风汉似乎笑了一声,回答说,怎么会。又顿了片刻,他伸手拍了拍少年的头顶,转身离开。几步外的正申看了他一眼,又回头往内城里看了一阵子,最后满面焦躁地也走了出去。

        六太看着风汉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最终像是融化一般融入灼人的夜色中分辨不清了,才终究收回视线,随后像是无力支持躯体站立一般拖着步子走到街边一栋三层的建筑旁,靠着墙壁坐了下去。

        妤秋目送人群般向着门外眺望了好一阵子,随后又看了看坐在墙边的少年,走到六太旁边也坐了下来。

        六太,你没事吗。

        仰头靠着身后墙壁的少年听到她的语声,垂下视线看了一眼带了忧虑探首过来看他的妤秋,摇了摇头。对方仍旧无法介怀地蹙着眉,应了句是吗,但没有得到什么回应,于是也并未追问。

        男人大多都去了失火的地方,内城门前的人少了半数,对比方才便显得冷清起来,渐渐平静下来的人群中传出了不安的语声,然后响起了不知谁人的低声啜泣。

        好像做了一场梦。

        妤秋突然这么说道,六太侧首看过去,却见她径直看着前方,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兴许只是自语。但又过了片刻,听得她自嘲般笑了一声,将那句话又重复了一次。

        像是做了一个梦一样,虽然不是什么幸福的美梦,却也害怕会在醒来后发现我们还在那个里中,什么都还尚未开始。真的,能这么顺利吗。

        六太看着她的侧脸,并不十分年轻的女人眼角堆积着深切的不安,显得沧桑了许多。他最终只是轻声回了一句,这不是梦。

        是吗。对方仿佛笑着,语声轻快了起来。

        那句话的余音留存在心底里,产生了灼烧一般的痛楚。

        六太深深呼吸了一次,阖上了沾染了烟尘火光的满目夜色。

        火烧了一整夜,待所有的明火都被扑灭时天际业已泛白,随后在四起的灰烟缭绕下,自虚海上吹来的冷风凝成了一片潮湿的薄雾,一夜无眠的乡城显得分外疲惫,人们靠着被火烟熏得焦黑的墙壁小憩,深秋的清晨十分寒冷,即使围成一团紧紧依偎着彼此的体温也不足以温暖身体,但精疲力竭的人们无暇顾及这些,只是趁着白昼与黑夜交替的短暂空闲休憩身心。

        街道坑洼处存了灭火时倾洒的积水和沙土,水洼边缘堆了一层莹白的冰霜,衬得乌黑的积水愈加浑浊。

        六太沿着覆了烟黑的建筑在乡城里行走,雾霭和烟尘中难以看清前路,尚未燃尽的残梁断柱升腾着的焦烟在城间漫布着呛人的气味。少年依着模糊的感觉沿着一个方向缓缓走着,过了一会儿,他停下来,迎面一个男子正好也走了过来,他身上粘了尘土和泥污,看起来实在有些狼狈。

        少年嫌弃似的看着走近过来的男子,对方则丝毫不以为意,走到少年旁侧时他伸手拍了拍少年的后背,说了句走吧。六太抬头向他投去疑惑的视线,问道,去哪里?

        乡府。尚隆说了这么一句便迈步走去,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六太虽不明所以却也只得跟了上去。男子身上看不出一点疲惫,因为他走得很快,只是一会儿就已经穿过了内城来到乡府门前。乡府的大门同样敞开着,其中并未人影,规格宏大的建筑久未修缮,与周边其他破败的建筑融为一体,看起来就像无人出入的空屋。

        六太跟在尚隆身后,他轻车熟路地穿过凌乱的厅堂,绕到位于后方的官邸,然后就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官邸同样一片荒芜,铺就道路的石板空隙间已经挤出了各类杂草,似乎久为有人通过。但出乎意料的,官邸内有一人早已等候着,见二人走来,那人立即俯首伏身。

        下官恭迎台辅。这么说着,他将额头深深埋向冰冷的地面。

        六太先是愣住,随后才打量起伏于地面的那人,虽无法见得其面容,但那个身影看来有几分眼熟。

        他又抬头看向身侧的尚隆,但男子并未回应他的目光,于是少年模样的麒麟只得又将视线转向前方的男人。

        你是?

        下官庚启,便是这莳恋乡的乡长。男人答着微微抬起脸来,平静的五官见看不出什么表情,随后他又一次深深叩首,压向地面的声音沉闷地传来。先前对台辅多有不敬,虽实属情势所迫,还请台辅责罚。

        六太瞪大眼睛看着那个自称是乡长的男人,怔怔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映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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