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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国记丨雁州国】秋水丨二十五

第二十五章

        这样就可以了吗。

        听到男人这么问时,妤秋愣了一下,内城中未参加灭火的人大都也是一夜无眠,完成了应做之事的安心感和久未合眼的疲惫交叠着使得思维变得迟钝,她一时没能明白对方所言何事。

        大抵是见她没有回应,男人显得愈加焦躁起来,沉声质问道,我们要做的事就只是这样而已吗。

        可是,大家都已经顺利进入了乡城,而且现在看来还能作为这场火事中失去住所的乡民被接纳。妤秋这么回答着的同时,仿佛是通过自己的言语得到了确认,长久以来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松开,不觉间连话语都轻快了起来。我们不就是为了让失去了里无处可归的人们能回到乡城而努力的吗。

        不是的。但男人这么否定道,他来回踱着步,又将这话连连重复了好几次,接着走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像是突然想到了答案似的说了,我们不是打算要夺回乡城的吗。

        听着他的话,妤秋往四下里看了看,乡城的师士驻守在内城门前,不时也能见到士卒沿着街道巡逻,无论怎么看城市都正在从混乱中渐渐恢复平静。

        说是夺回,可那时是说乡城被歹人控制住了吧,现在看来作乱的人都已经被制服,乡城已经回到乡长大人的支配之中,还谈何夺回呢?说着,妤秋拨开男人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他抓得用力,隐隐有些疼痛,妤秋皱眉看向男人,又问了一句,你是怎么了,自从来到乡城就变得不太对劲了。

        男人怔怔收回手去,半晌,叹了一声。你不明白。他摇了摇头,尔后苦笑了一下,说,是因为有乡长在才会变成这样的,大家之所以会追随你这个乡长的孙女,是因为已经受够了这样的生活,希望有人能站出来取乡长而代之。

        那种事可是谋逆!妤秋向他瞪视而去,压低了声音斥道,大家从来没想过要以乡长为敌。

        也许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事到如今还说什么谋逆,当初召集大家的时候你不是就已经有所觉悟了吗。男人仍旧苦笑着,又或许其实是嘲笑,他迎着女子的目光与她对视。乡长已经不再在意百姓了,这么放任下去迟早还会发生同样的事。

        男人说完又摇了摇头,似乎是放弃了继续说服,他席地坐了下来。妤秋低头看了他一阵子,最后说道,就算如此,我们也只能等待主上的决判。

        男人欲言又止地以略有些苦恼的视线向她看过来,接着皱着眉,想到什么似的,犹豫着说道,说起来,那个风汉究竟是什么人,一开始是他找上你提议使用乡长的孙女这个名号来号召大家的吧?

        是没错,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无论怎么打探都没有结果。妤秋对此不甚在意,随意地答了,末了又问了句,他怎么了吗。

        没什么。方才还深陷焦虑的男人此时看起来冷静了许多,露出平淡的笑容。我见他带着那个孩子往乡府的方向去了,这种时候是要做什么呢。

        乡府?

        妤秋低声呢喃着这个词,转头向着内城深处乡府的所在看去。视野被屋舍层叠的墙壁屋顶占满,乡府的砖瓦藏于其间,叫人无从分辨。

        心底里渐渐涌动升腾起某种与不安类似的困惑,仿佛是被这种心情驱使着,她迈步向着内城里走去。

 


        六太爬上椅子坐了下来,以孩童的身形而言这把椅子实在是高了些,他于是索性盘起腿来整个人缩到了椅子里。莳恋乡的莳恋之名据说是取自被漫野莳萝环抱着的莳恋里,但与临近几个里合并扩建之后成为乡城的这座城市名为甘庄,此处正是甘庄府后方乡长官邸的正堂,屋舍似乎空置了不短的时日,立在门前的屏风挡住了白日里大半的光亮,屋内的桌椅陈设虽擦洗得一尘不染,却仍是如同蒙了尘般有种灰蒙蒙的感觉。

        原来如此,你就是乡长啊。

        他言语所指的那人正跪伏于堂内,听到少年的话,映良毕恭毕敬地再次将额头压向地面,回了句是。

        是哦。六太小声嘀咕着,短暂的沉默下来。

        因为先前映良自称姓冯,而从他人口中得知乡长的姓名为庚启,虽然也明白庚为氏姓,但从未想过他的本姓是冯。回想起来,那日初次与这个男人相遇时对方那种过于有礼的态度就十分奇怪,就算是再怎么恪守礼节的人在面对看起来比自己年少许多的孩童时也并不会表现得那般多礼吧,那时映良自称是酒匠,而当年六太也确是在一家酒肆里遇到了映良,在成为乡长之前他或许真的是个酒匠。这么一想,突然觉得自己实在大意,六太不禁想深深叹气,但他垂下肩膀将之忍了下来。

        想来是在那时候就被认出来了吧,毕竟身居宰辅之位的麒麟却是一副孩童样貌这种事,无论如何都会让人映像深刻,是故在他报上名字时映良才会一副期待落空的样子。不过对此六太并没有什么歉意,与乡长的会面是已逾百年之遥的往事,那些琐碎的记忆早已零落模糊,回想不起也是寻常。

        那个自称为风汉的男子面有笑意地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六太神色复杂地向他看了过去,男子挑了挑眉作为回应,仍旧不发一语。

        所以说要进入乡城的时候才那么气定神闲啊。像是为了发泄不满,延麒略提高了声音这么说着,竖着眉瞪了那个男子一眼。

        但结果,回答他的事乡长映良。

        下官并非有意欺瞒,只是此举先前也并非有十足把握,是以才依风汉大人所言,暂未告知于台辅。

        将视线转回跪伏着的男人的方向,六太终于还是低低叹了一声,说,行了,你还是先起来再说话。见对方应了并站起身来,方才问道,没有把握又是怎么回事?

        被问到的映良拱手行了一礼后开口答,说来话长,下官不慎遗失了拜领乡长一职时主上所赐的官玺和绶带。说了这么一句话后,他便垂手站立着,神色一片惨淡,原本他就是满面倦容,此时更是一脸阴郁,显得有几分病态。

        遗失官玺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说只要处理及时得当就算不上什么不得了的事,但若稍有差池,视情况而言也确实有可能酿成大错。少年模样的麒麟没说什么,静坐在椅上等着他的话。

        先前,下官去了北路。映良再次开口,却是说了这么一句。

        啊?不知为何突然说到此事的六太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接着反问,北路吗。

        说到北路,那是高岫山上与邻国柳北国相邻的城市,同时也是从雁国出入来往柳的关隘之城,位居枢纽要道,是一个富饶的大城。六太虽身为延宰辅,但也不可能熟知雁州国境内的所有乡郡城里,不过因为去往北方各国总要途径,他对北路这个城市倒也还算知悉。

        映良仿佛是知晓他此刻所想,感慨道,北路可真是个气派的城市啊。

        六太点了点头,接着映良笑了起来,但眉眼间愁意深重,看起来比不笑的时候还要阴沉了几分。

        身为雁国百姓,身处北路这样的城市想必是满心自豪与欢喜的吧,可身为乡长的映良,看着北路的繁华却只是日复一日倍感空虚。在同一国的国境之内,北路城与同样地处高岫山畔的莳恋乡乡城甘庄之别巨若云泥。

        映良这么说着,六太有些不知该作何答语。两座城市说相似也相似,但不同之处也很明了,甘庄虽也位于国境高岫附近,但并非与他国连通的要道,相反是一个位置及其僻远闭塞的乡镇,两面是山,一面环海,通往雁国别处的方向又被险峻的山谷阻断,只有几座悬桥与外界相连,算上这些,甘庄会与北路有所区别也不是什么难以理喻的事。话虽如此,可身为施政者的乡长大概是难以接受的吧。

        下官看着北路除了钦羡外便是日日焦躁不安,自己一直以来的政令都是正确的吗?每日沉浸于这样的疑问中,终究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个无能的官吏,想着至少要挽回些什么,我频繁往返于甘庄和北路之间,可因为无法明白怎样才是正确,只好模仿着北路的样子颁布了法令。

        延麒看着低垂着头不知是何表情的乡长,瞠目结舌了片刻,终于开口,抱怨似的说了,我说啊,大叔,虽然我明白你是急于想让莳恋乡也变得富裕起来,但再怎么说,去模仿别的城市而且是用法令去让百姓都去模仿这也未免太荒唐了吧。

        那个就实际年岁来说其实比看似十三岁少年的麒麟年少许多,但却被叫做大叔的人听着这略有斥责意味的话,诚惶诚恐地又跪伏了下去,再开口,语声却平静无波澜,道,下官自知行事荒谬之极,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就如同着了魔一般,一心认为那才是正确的方法,还请台辅责罚。

        延麒六太很受不了他似的叹了口气,正要开口,站在他旁侧的男子却先他一步说道,台辅是慈悲为怀的麒麟,就算要请他责罚也是无济于事,你还是抓紧把事情说个清楚吧。缩在椅子里的少年别过脸嘀咕了一句用不着你来说,又转向伏身跪在堂内的乡长,问道,然后呢,只是这样的话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吧?

        乡长应了一句是,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抬起头来继续了说明。

        虽说荒唐,但那种事一直持续着,直到两年前,以某件事为契机,乡长映良彻底放弃了政事。

        听到这里,六太抬头望风汉方向看了过去,对方注意到他的动作便也垂眼向少年看了过来,但六太不动声色地瞪他一眼,又转回了视线。

        两年前啊……延麒喃喃着将目光仰向上方,天花板上的雕刻隐没于灰蒙蒙的暗色中,看不真切。两年前发生的事,想来也只有那一件了。他想着,就问了出来,因为刘王失道了?

        映良苦笑起来。您果然都知道了啊。以这么一句为起语,他不紧不慢地开始说道,下官十分仰慕邻国的法制,甚至认为那才是一个国家应有的样子,于是在有幸成为乡长之后也极力完善律法,希望把莳恋乡变成法律严明,人人自律的地方,然而,刘王却失道了,柳也终究走向荒废。

        邻国边境上出现的本不应出现的妖魔,那象征的正是刘王治世的终结,居住于边城北路因而目睹此情此景的男人的信念就此破碎,既然刘王偏离了正道,那么自己在百年间的所作所为果然是错误的吗?他又一次自问着,最终在北路的繁荣中放弃了自己的故城。

        又或许,这些都只不过是下官向台辅辩解的借口。这么说着,映良又摇了摇头。不,是我想要说服自己的借口,没错,我放弃了政事,说到底只是对无能的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厌倦了而已,我本应禀明缘由辞去官职,然而却又对乡长的地位和仙籍心存不舍,所以才默不作声,仅只是等待着云端之上的裁决,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虚度了两年光阴。

        然后,仿佛是天对他的惩戒,发生了蚀。

        蚀是无可预料的巨大灾害,即便是已然无心政事的乡长也无法坐视不管,得知虚海上的蚀对莳恋乡各里造成损害之时乡长打算调集义仓存粮救济受灾百姓,却怎么也找寻不到本应是随身带至了北路的官玺。

        跪伏着的男人抬眼看向端坐在椅子上的少年,但对方虽看着他,眼中却没有任何情绪表达,既无恼怒亦无诧异,他只得又继续说了下去。

        下官四处寻找无果,想到或许也有留在了乡府之中的可能,便动身返回甘庄,可彼时通往莳恋乡的桥路皆为人阻断,好不容易进入了乡中,但乡城各门紧闭无法入内,说来羞愧,下官数年来久居北路,政令多由司马代为传达,没了证明身份的绶带,守城的师士竟无人相信我是乡长,下官一筹莫展,正是那时在城下遇到了风汉大人。

        接下来的事便如台辅所见。说完这最后一句,男人将前额压向地面便不再言语。

        唔。延麒六太拖着长长的尾音叹了,露出思忖的神情,想了片刻,转头看向身旁的男子。风汉见他看过来,立即会意地答道,我路过乡城遇到这人,见他走投无路又无家可归的样子,看起来怪可怜的,就带他去了在蚀中失去故里的乡民们聚集的地方了,哪知竟是乡长大人。说完他双手一摊,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

        虽然一听就是随口胡诌,但见他不肯多说的样子,延麒白了他一眼,又问映良道,那么,官玺丢失的事,果然不是你自己不小心遗失的吧?

        映良听罢颔首肯定,承六太问语说了句官玺失窃之事,接着不知为何犹豫了片刻,向延麒身旁的男子方向看了过去,随即又说,此次煽动游民和难民纵火的罪魁祸首已确认是本乡夏官司马,现已将其捉拿,想来假借乡长之名下令紧闭城门之事与他也脱不了干系,只是下官虽令人搜查了他的行李衣物,但尚未查获官玺,现下火势已息,正准备差人搜查官邸。

        乡长语毕,堂室里一时静了下来,屋里只有三人,然而桌椅重叠的阴影里却传出了不属于在场三人的语声。

        台辅,门外有人。

        同时风汉抬头向着立于门口的屏风处看去,六太对藏身于暗处的使令示意,霎时门前的屏风如同被劲风掀过般倒了下来。

        来人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吓到而瑟缩了一下,随后却只是呆然站立着。

        不知何时来到此处的妤秋以又哭又笑般的惊诧表情望向跪伏于堂内的那个男人。

        你是,乡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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