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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国记丨雁州国】秋水丨二十一

第二十一章

        一瞬间没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尚隆在晨间从不深的睡梦中醒来,随即对眼前的景象感到愕然,故而愣了好一会儿。回想了入睡之前的种种,大抵便也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即便如此也仍旧觉得有趣,带着如此这般的心情,他开口叫了做出令人费解举动的那个少年的名字。

        六太,你在做什么?

        被叫到名字的人显然被这突兀的呼声惊吓到,猛地往墙上一扑,虽说他原本就双手贴着墙壁整个人靠在墙边,这样一来更是完全贴到了紧挨着床榻的墙壁上,就像是跪坐在床榻上尝试将自己嵌入墙壁之中一般。

        用戏谑的态度开口,尚隆又问了一遍,你在做什么呢?

        仍旧整个人贴在墙上,六太侧首看了他一眼,脸上笼罩着简直可以称之为绝望的阴云,就这么看了男子好一会儿,他答非所问,用有气无力的微弱声音说道,我现在,有点想去死。

        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尚隆起身背对着那个正努力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少年,坐在床沿声有笑意地说,人生很长,偶尔确实也是会有这种想法的呢,不过,我不是都说过了。

        说到这里,男子回头瞥了墙边的人一眼,方才将言语继续下去。要是你死了的话我可是会很困扰的。

        六太就这么看了他一阵子,又转向面对墙壁的方向,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尚隆并未听清,但也未做追问,反而开口问他道,话说回来,你这样不觉得冷吗。

        不冷。对方头也不回就这么答了,可时值晚秋,早晨即便是在这狭窄的屋室之内也绝对称不上暖和,莫约是一醒来便从昨夜里一同入眠的男子身边逃开,六太只是穿着单薄的中衣,怎么看也绝非不会觉得冷的样子。

        唔。男子抬眼看着上方不知何处思考了片刻,道一句,虽然你觉得不冷的话是没什么关系,不过还是先把衣服穿好吧,说不定会有人突然进来,至少把头发藏起来。

        正说着,冷不防就响起了敲门声,门外的人半点没有等待屋里人开门的意思,才敲完门便抓住把手用力一拉,门上本有木制的简易栓子,但岁月累积早已将之磨得有些滑损,在这用力一拉之下毫无阻力地径直就弹了开来。

        尚隆顺手将床榻上的被褥往墙边少年的方向一掀,同时木门伴着尖锐的响声豁然洞开,斜光倾泻进来,似乎距离天明已过了多时。

        什么,是你啊。看了来人一眼,尚隆起身不紧不慢穿好了外衣,抱怨着,你再来几次这门就该被拆下来了。对方发出毫无歉意的明快笑声,应道,到时候我会按原样把它装回去的。

        六太拉着被掀起来盖在自己身上的棉被以免它滑落下去,回头从墙壁与棉被的空隙中看了门边的人一眼,来者是个体格高大,但并不会产生粗犷印象反而看起来十分精干的男人,回想起来,似乎是昨夜宴席中同席的几个人之一。正这么想着,那人也正好注意到六太的存在,带了疑惑的视线往这边看过来,他开口正欲发问,一旁整装完毕的尚隆抢在他前面问了一句,那么,有什么事?

        哦。那人应了一句,转向发问的男子。大将叫你过去,说要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听到这句话尚隆露出苦恼的神情,但最后还是走到床边,隔了棉被拍了拍缩在墙边的少年的头顶。就是这样,我要过去一会儿,六太就随便去哪里走走吧,当然,想待在这里也可以。

        六太嗯地应了,男子于是收回手,转身正欲离开,却又被身后的少年叫住,回过头去,六太仍面对着墙壁方向,尚隆也并未急着追问,等了片刻,被织物阻隔而变得沉闷的声音吞吞吐吐说了昨夜的事这么几个字,便犹豫着没有了下文。

        我明白。尚隆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轻松自若的笑意,让人不禁想要追问是真的明白吗。向着并没有看向他们的那个少年一挥手,他走出屋舍关上了房门。

        门扉闭合的余音中混杂着屋室之外那个来访的男人调侃的问句。

        怎么,吵架了吗。

        这个嘛,我这边也是有很多隐情的啊。

        伴着渐渐远去了的语声,六太脑海中不由得想象出那个男子应答时那种游刃有余的表情,深深叹了一口气,兴许是昨夜微醉的关系,他觉得有些头痛。

        我都说了些什么啊。这么自语着,他低头抵住了冰冷粗糙的墙壁。常听人说喝醉的人清醒后并不会记得自己在醉时所做之事,若能忘记或许就不必为之苦恼了吧,偏偏昨夜自己的所作所为,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印刻在脑海心田,连同入眠之前他的君王的心脏鼓动声一同不断回环往复地记忆起来。

        吵死了。五指握拳敲了一下倚靠着的墙壁,耳旁的一绺头发因而垂落下来,兀自闪耀着澄金的光彩。在对自己这无可隐藏的发色觉得麻烦的同时,不由得也再次认清了自己身为麒麟的事实和立场。整个人蜷进被褥之中,用追悔莫及的声音,如同呻吟一般,小小的麒麟又一次重复了那句话。

        真是的,我都对那个笨蛋说了些什么啊。

        屋室内停滞的空气让人心生烦闷,再继续待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也只会愈发对自己的言语感到气恼,六太叹了口气,猛地将遮挡住麒麟的金发的棉被掀起抛在一旁,屋内顿时旋起了一股寒风,少年模样的人这才瑟缩着察觉到寒冷,四下寻找了被掀落在地的衣物胡乱穿了起来,最后将耀眼的发色隐蔽于布巾之下,他从寝台上跃下,推开有些摇摇欲坠的门扉走了出去。

        太阳斜缀于灰白色的淡薄苍穹之上,若徒然明亮的圆盘投落黯淡的光线,晚秋的山间寒冷如昔,放晴之后的日耀也无济于这深重的寒意,只是被秋雨浸润的土地渐渐开始变得干燥。

        与前一日不同,屋室之外的街道旁聚集了许多的人,人数远远超出一个里所能容纳的数目,显得很是拥挤。这些人大多都在忙碌着,少年并未去细看他们手中的事务,从人群之中径自穿行而过,沿着走过的那条笔直道路,他向着市镇中心的里祠快步走去,与上一次走在这条道路上全然不同的是,微弱的血腥停浮于路途之中,且随着行进越发深浓。

        或许是由于他那孩童的样貌,里祠前虽有人守卫,但见到六太也未有戒备,在表明想探望伤者的来意之后负责守卫的人立刻便放行了。里祠中出了放置了一些杂物之外与之前也并无不同,虽对守卫说是要探望伤者,但其实也并非真的打算去探望,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就连六太自己也不甚明了。正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就此离开时,旁侧的偏门被推开,从门内走出的人一抬眼见到站在正门前的少年,怔了一下想逃走似的即刻转了身,片刻,却还是走了过来。

        低头蹙眉的少女生着一张让人觉得冷淡的脸孔,正是不久前收留了六太的姐弟中的姐姐素心。

        虽说是走了过来,但低垂着视线的少女只是沉默着,就像是战战兢兢等待着责罚一样。

        与姐弟俩的分别不过是数日前的事,回想起来却觉得异常遥远,想要寒暄几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开口,还是只能单刀直入地问了。

        伋里怎么样了?

        问了之后对方也不作答,六太于是又说了句,听说他受伤了。

        素心抬头看他一眼,这才嗫嚅道,还不能起身走动,不过大概是没大碍了。这么说完,她又低下头去,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最后扔下原本抱在手中的东西在少年面前附身跪伏了下去。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是个没用的姐姐伋里才会做出那种事的,请不要责难伋里。

        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吓了一跳,退后一步愣了一阵子才回道,那个,我本来就没有要责难他的意思啦。

        但是,伋里他可是想……杀了你啊?素心抬起头的动作看起来小心翼翼,说着不要责难弟弟的请求,她本人反而是在祈求着责难一般。

        我可不会因为那种事就死掉的啦。双手反抱在脑后,六太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不说这个了,我想探望一下伋里,可以吗?

        伏在他面前的素心沉默了许久,小声应答着点了点头。

 


        自称为风汉的那个男子回到居住的陋室时已是午后,旭日普照了一个早上,冰冷的山林间亦已堆积起几分暖意。屋室的正门旁设有一个小窗,此时那个看起来莫约十几岁的人正整个趴在窗棂上,一脸百无聊赖地仰头看着走近的男子。以六太的身型应当是不能轻松够到窗户高度的,所以当是搬了桌台之类的物体置于窗下当做椅子了吧。

        见状,男子走到门边,也不开门进去,斜倚着外墙向趴在窗上的少年看去。你该不会真的在屋子里待了一整个早上吧,午饭时也没见你去。不饿吗。

        我出过门了。少年就这么趴着白了他一眼,别开视线看向别的方向,声音蓦地消沉了下去。我去看伋里了。

        嗯,然后?以手撑住窗沿,男子稍稍俯身凑到六太面前。

        明白自己做了绝对不能做的事,但是不会向我道歉,他这么说了。说着,少年瞥了一眼面前的男子,而后抬头向着初冬高远的天际眺望而去。

        唔。男子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朗朗笑着开口,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让他道歉……应该不是这么回事吧。

        废话。果不其然冰冷的视线就瞪了过来。

        那时,躺在直接铺设于地面的床铺上的伋里虽因伤痛而憔悴着,脸上却依然挂着温和的笑容,现在看来,那个笑容里并没有包含着什么情绪,只是面具一般的东西罢了。

        我不会对六太道歉的,虽然那是绝对不应为之的事,反正原本也就是不应该得到原谅的事。那个少年低头笑着,可那个笑容只教人觉得冷淡。我们必须活下去才行,如果能重新选择一次,那个时候我还是会对你做出同样的事吧,不过……

        抬头向他看过来的伋里脸上没有了笑容。

        不过,你能没事真是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他的表情僵硬,瞳中深藏着暗色,那仿佛是某种难言的恐惧。

        叹息了一声,六太撑着窗沿直起身来。

        我从他那儿听说了一些事。目光追随着此时开口走进屋内的尚隆,他边转身面向屋室之内边开口问道,这里的乡长是怎样的人?

        然而,走进来的男子听到这一问时显现了易见的惊讶。

        你不记得了吗。如是反问道。

        被他这么一问,少年也眨了眨眼睛愣住了,记得什么?

        那个君王扶着额角无可奈何地摇头,有些苦恼地看向方才发问的少年。

        莳恋乡乡长庚启,为官的契机不是承延台辅举荐吗。

        啊?六太的表情僵住,被尚隆似笑非笑的视线注视着,他窘迫地抬头看向并无任何修饰的屋顶。有这回事吗。

        延王在此时说出这样的话必非打诳语,但延麒六太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在何时曾举荐过官吏。原本身为仁兽的麒麟对官场是非之事就不甚关心,自己曾举荐过某人为官这种事……

        啊,我想起来了。少年突然惊呼一声,露出了了然的神情。是那个人吧,以前来庚县的时候在酒坊遇到的,因为觉得是个有趣的家伙回去的时候就顺道去了光州候那儿提了一下,没想到真的成为官吏了啊。

        听着他的感叹,站在桌前的男子苦笑着说道,现在还说什么没想到,他当上了乡长之后不是还特地来向台辅致谢了吗。

        是吗。疑惑地偏头问了,六太随即不悦地皱起眉来。都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吧,我不记得了也没什么奇怪啊。

        没错没错,因为六太是马鹿嘛。

        听着对方的调侃六太也并未表示出什么不满,接着就问,那么,这个乡长怎么样?

        若是无能的话也不可能任职乡长百年之久吧。男子说着走到床边坐下,突然想起什么,又抬头看向一直盯着他的延麒。说起来,那个考虑犯罪者的收入多少来决定处罚轻重的法案一开始就是那个乡长提出的。

        拖着长长的尾音发出诶的叹声,六太偏着头回想起来。

        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彼时柳国新王即为不久,延麒偷偷去往这个邻国游玩察看,回程途径边境庚县时遇到了那个虽难以给人什么深刻印象,但却对政事另有一番有趣见地的男人。那竟也已是百年那么久远之前的事了。

        因为他是庚县出身……这么说庚该是氏姓,本姓是什么?

        这个嘛。男子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正要回答,却又抬眼越过窗前的少年向着窗外看去,就此止住了还未出口的话。注意到这个举动,六太亦寻着他的视线,转头回望。

        隔了几间屋舍的不远处,身着轻皮甲的妤秋和一人争执着什么似的,以至于原本一同行走着的两人都停下了脚步,但争执并未持续很久,三言两语间,妤秋大概是不再理会那人的言辞,径自往远离此处的方向走开了。

        是早上的那个人。六太定睛看了留在原地面有难色的男人,这么自语了一句。

        怎么了?身后尚隆这么问了,于是少年又回过头去。说起来,那个庚启一百多年间一直都是这里的乡长?

        这并不是很常有的事,雁的官吏们通常会不定期进行职务变动,虽说在由州侯管辖的各州地方不一定会时常调动,但若说是有才干而长期任职的话,百年来一直仅只是一乡之长也不合常理。

        坐在床榻上的男子双手环抱在胸前,顿了片刻后答他,这个,似乎是他自己这么要求的,说是想留在出生的故乡之类的。

        呢喃着故乡这个词,延麒又将视线转向窗外,先前的位置已然寻不见了那个不知和妤秋争执了些什么的男人的身影。

        尚隆,我要出去一下。

        这么说着,六太从被当做椅子置于窗下的矮桌上跳下去,径直走向门口。身后他的君王挑眉看了他一眼,没做任何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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