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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国记丨雁州国】秋水丨十五

第十五章

        六太醒来时已是临近正午,空旷的洞穴中听得岩壁之外的雨声淅沥,漆黑的洞穴深处传出比前几日里急促分明得多的水滴声。雨是深夜里下起来的,那时六太尚未入眠,听到山间雨声嘈杂,穿过山林的风声听起来有如悲哭。

        洞穴中并无明亮的光照,但或是对这里的暗色已经习惯,借着洞口透出的微光,依稀辨得出周围的事物。伋里素心两人均不在此,耳畔回响着落雨声,因而也难以分辨洞穴外是否有人声,虽然没有显出身形,但女怪沃飞就守在作为寝台使用的石台前,被雨水沁浸的空气既潮湿又冰冷,钻进不合体的粗糙衣物紧贴在皮肤上。六太扶着岩壁坐起身来,呼吸间如有重物压迫着胸口般感到力不从心,这么茫然地睁着眼睛便又是半晌过去了。

        片刻,感受到身旁女怪兀地戒备起来,六太抬眼看到洞口处有一人走了进来,对方低头看了他一眼。

        醒了的话就吃点东西吧。

        来的人是素心。六太转头看见她正放下一个粗碗,其中放着几样看不清形貌的物体,零星冒出热气,莫约是薯芋一类的食物。从倚靠着岩壁的姿势坐直起来,六太有些沙哑了的声音回答她说,我不吃东西也没问题的。

        那不行。素心皱起眉头,伸出手来探向六太额头,对方被这一举动惊吓到般往后一缩,终究并没有被触到。你发烧了。她收回手这么说。你在生病,得吃点东西才行。

        六太听着露出困惑似的神情,有些迟疑地抬手放到额头试了试,一试之下,体温确实高得吓人。兴许是夜里着凉了吧。他说着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但素心的表情并没有因此有什么变化,仍是满面忧虑地皱着眉,她叹了一声在石台边坐下,神色柔和了几分,放心吧,食物的话总能再找到的。

        六太低垂着视线,眼中闪烁了瞬间的黯然。

        伋里呢?

        听他这么问,素心偏着头看了一眼洞口的方向,答道,出去了。除此没有再说别的话,然后脸上显出几分惴惴不安的神情。

        顿了片刻,他又追问,雨下得这么大还去哪里呢?

        但素心没有回答,她回头看向坐卧在寝台之上的少年时,对方也正好缓缓抬起头来,没什么特别情绪表露地,淡淡与她对视。

        忽然,素心难以抑制地一个寒颤。

        六太只是看着她,视线因发烧而显得虚弱,但眼神空明。光线暗淡的洞穴中,素心没由来的觉得面前的并非十几岁孩童,如若云端之上神祗,平静而烛然地注视着她。

        只是他随即移开视线,一切仿佛只是错觉。半晌素心才回过神来,站起身时手足僵硬,又过了一会儿,她才转向六太问了一句,要喝点水吗。

        但少年眉眼间浮现了一丝厌恶,摇了摇头。素心拿他没辙的露出不悦的神色,正想说什么,但抢在她的前面,六太扶着岩壁站了起来,笑道,我想喝雨水。

        看对方满眼疑惑地看了过来,他仍笑着解释说,听说雨水可以治病,说不定喝了就会好了。说完,便扶着岩壁往洞口方向走了过去,素心劝阻了几句,无果便又拿了方才抬来的食物跟了上去。

        因地势较高,洞口处虽变得湿润泥泞,但并未侵入太多积水,拴在靠近洞口处的羊在六太靠近时警觉地转头向他看来,旋即又转回原先的方向,仰头舔食从岩壁渗出的雨水。

        在它附近,那两个原本放在洞穴中的置物箱摆放在那里,之前不在洞中的素心大概便是坐在此处。六太靠着岩壁坐在其中一个木箱上,虽然想到洞口去取水,但他全身乏力,一坐下之后觉得连再次站起身来的力气也没有了。片刻之后蹒跚着脚步的素心也带着满脸的不高兴从漆黑的洞穴中走过来,她看了少年一眼,把一个小碟从洞口伸出取了雨水,又递到那个少年面前,斥道,病人就应该好好在里面躺着啊。

        六太没回她的话,接过边缘缺了几个口的小碟子凑到嘴边喝了一口盛在其中的水,入口冰冷,掺杂着泥土的味道。随后再次递上的食物被他以吃不下为由拒绝后,素心便呆呆倚着岩壁站立着。

        我们明明也没有做错什么的。

        她自言自语般这么说了一句,六太于是回头看她,素心看了一会儿洞口外不绝而降的雨丝,也转眼看向六太,问道,听说王是稀世明君?

        虽然没有明说是哪位王,但是少年明白她所指之人是这雁州国的国主,于是神情复杂地点了头,好像是有这种说法。

        素心没再说什么,只是仍旧疑惑不解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六太头脑昏沉,但大抵明白她话里是何意味,又想到伋里之前说过的话, 便向素心复述了出来,伋里说,自己被雁抛弃了。她没什么表情地怔了一会儿,微微眯起眼睛,答,说不定就是这样。说不定,这里本来就没有过我们的容身之所。

        许是由于高热,六太的脸色惨白如死灰。没有这种事。他低垂着视线,沙哑的声音苍白无力。不是这样的。

        然后,素心笑了笑,可能吧,反正都是些我们为之烦恼也无济于事的问题。

        洞穴之外,那一场分隔两个季节的雨没完没了的下着,而夹杂在雨声里的,不远处虚海的潮汐声听来格外安静。泥土、雨水、海潮的味道中,有着另一种浅淡而久不散去的异样气息,在潮湿的空气中浮动不定。

        待这最后的一场雨结束,干燥的季风吹起来的时候,这个秋天就将绝决地、彻底离去了。

 


        入夜时素心收拾了洞口处回到洞穴中时,六太靠着岩壁坐在寝台上发呆,在昏暗的火光映照下的面色惨白,看了一眼桌上碗中仍是分毫未动的食物,素心无言地又皱起眉来,她凑过去叫他名字,一连好几声才终于听到低低的回应。六太以一种刚回过神来的茫然看向不停叫着他的人。

        因头脑昏沉,他一时有些不明白身在何处,终于认清之后总觉得记忆模糊,一日间的各种琐事只能忆起些许,就连自己究竟如何回到寝台之上也回想不起。

        素心欲言又止地看了他许久,最后说,你还是回关弓去吧,或者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六太说了句我不回去,像是连睁开眼睛都感到不适,他眨了眨眼,随后就阖上了眼睛。

        这里可没有能给你治病的医生啊。

        六太轻轻摇了摇头,道,就算有也没用的。说着,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又接着说,因为不是在生病啊。说完便沉默了,看起来就像是陷入了浅眠,不过神情却是不怎么安适。

        素心摇头不语,叹了口气,并未将这个有些莫名的解释当真。

        彼此沉默了一阵子,她有些犹豫地开口又唤少年的名字,得到回应之后轻声问道,要是有个什么万一,你有什么要留给谁的话吗。六太想了许久才终于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睁开眼迎着素心的视线抬头,眼中因高烧不退而显得朦胧着水汽,他一派轻松地笑了笑,反问说,是说遗言吗。随后露出困扰的表情嘀咕了一句,我可不能死啊。

        回了他一句最好如此,素心无可奈何也坐了下来。

        六太偏头看着她,片刻后用细微的声音开口说道,之前你说过乡长有点不对劲?闻言素心只侧目瞥了他一眼,答非所问道,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被这么说到的那人稚气的脸上露出闷闷不乐的可怜神情,用哀求似的语气说,白日里睡太久了,我睡不着。

        素心转头看了他一会儿,终究叹了一声,转身面对发问的那人,答道,听说乡长已经无心政务了,我小时候觉得乡长是个十分严厉的人,虽然那时候也总听到父母叹息着乡长大人变了,但是近几年他好像真的变了个人似的,对乡民和从柳来的难民都不闻不问,偶尔还会听到说乡长已经死了之类的传闻。

        乡长死了?六太睁大了眼睛,问了一句。

        只是传闻而已。素心用手撑着下巴,另一只空闲的手捡起地上的一块木片,在岩壁上没什么特别用意地敲打着。虽然这是传闻,不过事实是什么样谁也不清楚,我们只知道乡长已经有些年头没有过动静了,已经死了或是被囚禁起来的,这样的传闻层出不穷。

        哦。六太听着应了声,侧头靠在岩壁突出的石块上,想了想,又问,要是被囚禁了的话是被谁囚禁啊?

        素心不耐烦地咂舌,说道,你快休息吧,再说了你这样的小孩子打听这些要做什么啊?

        不高兴地蹙着眉,六太小声说了句,我已经十三岁了。

        对方不以为然地回道,十三岁不就是小孩子嘛。

        那我已经五百岁了。

        谁才会相信这种鬼话。素心毫不客气地这么说,少年于是赌气似的抬头瞪着漆黑的洞顶,没有再说什么。但素心像是想起什么,凑近过来问了一句,六太是为什么要找那位风汉大人呢?

        被问到的少年侧首看了她一眼,又转眼向上看去,仍是一脸不高兴地回了句,不告诉你。怔了一下,素心失笑道,别这么小气,告诉我吧。

        这次六太似乎是打算回答的认真想了想,然后反而显得迷茫地喃喃说,我也说不上来。又想了一阵子,自言自语了一句,为什么要找那个笨蛋呢。

        但并没有人能回答他。

        素心看了他一阵子,没有再说什么。夜里秋雨下个不停,隔着岩层能听到不知何处的哗哗流水声。

        直到黎明到来,伋里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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