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斜插在岩壁上的火把燃烧中不时发出噼啪声响，伴着岩洞深处的水滴声显得分外安静。微小的火光照亮了并不宽敞的空间，这里只是岩洞中一处较空阔的转角，在火光触及不到的暗色中，洞穴仍曲折着蜿蜒着不知通往何处。

        岩洞中的一侧依着岩壁凿出了不高的岩石，其上铺了几件旧衣物便是床榻，原本居住于此的猎户大概只是一人，岩洞中在岩壁上凿出的寝台也仅此一处，之前使用寝台的人是素心，此时则因为六太这个小孩子的到来而让了出来。

        三人都一言不发地看着彼此，六太推托无果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坐在了唯一的寝台上，素心和伋里姐弟二人与他隔了一张用几块木板拼凑成的矮桌，以置物的木箱为椅坐在他的对面。

        终于有了所寻之人的线索，却又被姐弟二人告知自搬离了里之后便再未见过那人，名字也是从他人口中得知后，六太不免有些泄气，抱膝坐在岩台上的他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不断环视着这个转角处的空旷所在。

        素心自六太到来之后就摆出戒备的态度，目光除了偶尔转向洞口之外一直紧紧盯着这个陌生的少年，坐在她身侧的伋里神色如常，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终于察觉眼下这个洞穴中实在安静得有些让人不自在，六太往前挪到岩台边缘，看了看对面的两个人，最后对伋里开口问道，这个洞穴好像很深的样子，莫非能通到哪里吗。

        对方闻言向着一直延伸入无底的黑暗中的通路看了一眼，笑了笑，我也不清楚呢，不过最好不要往里走太多了，这山上这样的洞穴很多，没准会有相连通的部分，要是在里面迷路了可就糟了。

        这样。六太应了一句，抬头看了看倾斜着的低矮洞顶。

        你和风汉大人相识吗。

        素心兀地开口问道，这个问题她大概一直想问，但直到这时才找到开口的时机。

        嗯。颔首肯定后，六太又抬手挠了挠头，补充一句，如果我在找的人和你们说的那个风汉是同一个人的话。

        素心看起来还想说点什么，但并没有追问下去，倒是坐在她旁边的伋里开口说道，六太不是从柳过来的吧，是雁国人吗。

        原本只是寒暄一般没什么意义的问话，可被这么问到的少年仿佛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抬眼看了看上方的岩顶，又将视线转回到发问的伋里身上。

        应该是吧，再怎么说雁也算是我的生国，不过我没有雁的户籍。

        对他的回答感到惊讶的样子，伋里瞪大了眼睛，接着又问了一句，那么六太是从哪儿来到这里的呢？

        关弓。这次六太没什么犹豫便干脆地笑着给了答案，但这次不仅是伋里，连一旁听着两人对话的素心也满眼诧异地向他看了过来。

        关弓是靖州吧？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啊。这么问着的素心表现出的惊异显然不是因为两地间的距离遥远。略想了想，六太也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说起来，来的时候就觉得乡郡那边有点奇怪啊。

        位于高岫山脚下的莳恋乡三面都被群山和临海的崖壁环绕着，除非有能自在飞行的骑兽，否则来往雁国他处必须从位于道路枢纽的乡郡经过，但六太来到此处时虽是午时，乡郡却紧闭着城门，城内也少有行人，原本以为是柳国边境有妖魔出没人们心怀戒备的原因，但看来或许并非如此。

        而且道路也被阻断了的样子。说着六太向对面的两人看了过去，方才发问的素心别过脸看向了别处，伋里也只是回了一句是啊，便不再说什么，表示出不愿多谈的态度。

        看了一阵，六太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开口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们只有两个人一起生活吗。

        啊，嗯，是啊。伋里仿佛是还没从方才的话里回过神来，有些恍惚地答了，又点了点头。以前是和父母一起四个人生活的，但是现在他们已经不在了。

        虽然早已料想是如此，但听到他这么说，六太的神色还是不禁黯淡了几分。

        难道，是因为蚀？

        那倒不是。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了，因为生病的关系，虽然卖掉了土地但是结果还是没能治愈。像是表达自己已经不再介怀父母离世，伋里又笑起来，这次的蚀虽然也有不少人受伤，不过好像没有人因此丧命的样子。

        诶。不轻不重地感叹了一声，六太转头看向洞口的方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蹙眉又问，是风汉说会有蚀才让大家搬到高处来的吗。

        这个嘛。伋里似乎对此并不十分了解，偏头看了身旁的姐姐，素心被他看了一阵才转向六太，答他那一问。我们只是被县正要求搬来山里而已，后来才听里宰提起是一位名叫风汉的人这么对县正说的，具体的情况是怎样我也并不清楚。

        是这样啊。

        应完这一句，三人便都没有再说什么，一时间静了下来，只听得燃着的火把噼啪作响。厚重的黑暗压迫着微弱的火光，一安静下来便弥漫开一种让人局促不安的氛围。

        犹豫了半晌，六太往前倾身靠到面前简陋的桌子上，隔着桌子看向两人。

        那个，能让我在这里住下来吗。

        伋里抬起头看向他，不过素心在他之前说出了拒绝的话。

        不行。

        伋里侧首看了她一眼，又转回视线看向六太。

        抱歉六太，我们现在根本就没有能撑过冬天的食粮，实在没有能收留一个人的余裕。

        六太露出苦恼的神情，在身上到处翻找了一阵，最后摸出一个物件放在桌上后收回手去。

        用这个作为借住的交换也不行吗。

        伋里和素心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物件，显然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然后伋里伸手将之拿到眼前仔细端详起来。那是一块玉玦，精细地雕着繁复层叠的云纹，通体温润透翠，即便不是行中之人也能一眼看出其价不菲。

        虽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块玉玦看了许久，但素心最终还是别过脸去，小声说了一句，这个又不能当做食物。再回头，便见到对面的少年一脸万念俱灰的绝望表情。

        六太脱力似的一下子伏到桌上，木板拼成的桌子被这么一撞发出惊人的声响，他贴着粗糙的桌面，有气无力地开口喃喃了一句，只好去露宿山野了吗。

        那样很危险啊，你不是只有一个人连行李都没有带吗。说着素心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又说，你不是从关弓来到这里了吗，肯定还有方法再回去的吧，别待在这种地方回去不就好了。

        这可不行。六太闻言一下子又坐直起来，我得找到那个家伙才行。说到这里，他又满面愁容的补充到，其实，我是从关弓悄悄溜出来的，要是不找到那家伙的话回去了肯定会被杀的。

        虽然这么说着，可听起来怎么也不像是真的会有性命之虞那么严重，伋里于是笑了一声，问道，六太和那位风汉大人是什么关系？

        被问到的人愣了一下，又想了片刻才迟疑着什么般慢吞吞开口，以前倒在海边快死了的时候被那家伙救了，然后也发生了很多事，所以他现在姑且也是我的主人啦，怎么说……就是家主之类的吧。

        说完，却是露出了嫌恶似的表情。

        这么说，风汉大人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了？

        素心不知怎地似乎很开心，往前倾身凑到矮桌面前这么问道。

        六太却是不情愿被这么说地立刻反驳道，因为我也救过那家伙所以早就扯平了。

        伋里又笑，看了看手中那个少年递出的那个玉玦，随口问了一句，这么贵重的东西也是那位大人给你的吗。

        但对方摇了摇头，答，因为没有旅费所以溜出来的时候顺手拿的。

        对面的两人一同怔了片刻，然后听得素心小声说，那不是偷来的了？

        可那个被指偷东西的人坦荡荡毫无愧疚地点头承认道，嗯，这么说也行啦。

        伋里叹了一声将之揣进了怀里。

        因为是这种时期也没办法，明天我去问问其他人，说不定会有人愿意换给我们一些粮食呢。

        所以？

        眨了眨眼睛，六太满眼期盼地看着姐弟两人。

        所以，你就留下来吧。伋里笑着说完，又转向素心，可以吧，姐姐？

        最后，她又将视线转向别处，应了一句。

        没办法呢。

        是夜，六太和衣躺在狭窄的岩台之上，听到隔了岩石的洞穴深处一阵阵传来潮汐的水拍声，恍惚间与在那盘踞山顶的宫城中日夜回荡的涛声相似。

        结果，就算到了这里也仍是与在玄英宫中没有多少区别。

        这么想着，他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