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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国记丨雁州国】秋水丨十一

第十一章

        这全都是尚隆不好。

        结束了此日的朝议从朝堂上走出时,六太满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方才大臣们那些繁复冗长的发言仿佛还在耳旁留有余音,让他一阵阵发困。不过,比起平日里全是政事的无趣争论来,近日的朝议内容多半成了对离宫不归的君王的声讨,最初六太还觉得有趣,但也许是发觉到声讨一个不知所踪的人也是无济于事,今日里他们便约好了似的开始将口诛笔伐的矛头转向此刻仍留在宫城中的宰辅六太了。

        于是,就变成了这种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有趣的结果。

        回到仁重殿的居所之后六太不假思索就扑到了床榻上,让围上来准备为台辅更衣的女官们退下之后,宽敞的房间里便仅余下安稳的静谧了。少年模样的延麒往柔软的床榻之中钻进去,原本是打算小憩片刻来缓解因早起而产生的疲倦感的,但躺下之后好一阵辗转反侧,却渐渐没了睡意。

        延麒仰躺着任由视线停留在没有明确所指的高处,脑海中一片空白,宫室中燃着味道清雅的熏香,因早已闻惯了,平日里几乎不会对这种气味有所察觉,但此刻缭绕在屋室里的香味似乎有些过于浓重,让人不由得心生烦闷。躺了一会儿,少年终究又从床榻之上衾褥之中钻了出来,起身推开通往云海边露台的门扉。

        带着丝丝海潮味的风涌了进来,此时天色尚早,自云海而来的风里带了早秋的凉意,却又不至于会冷,吹拂而过时让人倍感神清气爽。六太抬手随意理了理被他方才一番折腾弄得乱糟糟的头发,走到了萦绕着潮响的露台上。虽已不觉得困倦,但仍是无趣,独自在露台上来回走了几遍,他又回到居室之中,对上前行礼询问的女官说了是去散步之后便任由四处的房门敞开着从仁重殿跑了出去。宫室门前起身看着台辅跑开方向的女官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混杂了几分苦恼的笑容。

        行经过的都是早已知悉的沿途,没有特地思考要去往哪里,只是任凭脚步跟随着宫城中回环曲折的道路,但当无路可走不得不停下来时仍旧是来到了熟悉的所在。也难怪,这五百多年间,他早已走遍了这座偌大而错综的宫城中的任何一个角落。

        六太看了半晌立于眼前的闲月亭,终于走了进去。

        夏季里摇曳生姿的藤花已凋零,藤蔓间的绿叶也只余零星几片,但另有当季植株爬上飞扬的檐角恣意蔓延,亭间景色仍是一片绿意盎然。

        虽说同是被云海涛声环抱着的宫城之内,但立于鱼池之中的闲月亭间似乎别有一番不同的氛围。六太走进亭下,在围栏边条椅上坐下后趴在栏边俯身看向鱼池之中,池水水体澄澈,不深的池底清透可见,正好此时一尾红鱼招摇着纱绉般的尾鳍从池底水草间随波浮游而来,然后停留在临池的水榭投下的阴影里缓缓游弋,看上去悠然自得。鱼离得极近,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六太这么想着,便伸出手去,但指尖只是触及平静的水面,其下的游鱼便霎时窜入了一旁的苔绿之中,转瞬没了踪影。

        没有换下的礼服宽大的袖口垂落下去,沾了些许溅起的水花。正在他看着水面漾开的波纹愣神时,身后来时方向传来了温和的语声。

        您在这里啊。

        延麒闻言回头望去,朱衡正微微笑着站在亭边看着他。

        我只是来散步而已,一会儿就回去。

        收回手,少年模样的麒麟这么说道。

        微臣方才已从仁重殿的女官处得知了。说着,朱衡也不疾不徐地走到水榭栏边,立于六太身后。

        真是好景致呢。

        听着他这么感叹了一句,六太俯身伏在了栏杆上,没接他的话,反倒拖着懒散的长音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朱衡声音里有几分笑意,回答说,微臣只是觉得主上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台辅还真是格外的老实。

        延麒听完不高兴地回头看他,说道,我一直都是非常老实的啊,和某人可不一样。说着他侧目看了一眼朱衡捧在手中的一摞书卷,又开口问了句,今天又是什么事?

        顺着他的目光所指,大司寇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那些奏疏卷宗,答,今年看来也是丰年,粮食价格怕是又不乐观了,还得请主上尽早定夺应对的方法才行,偏偏这种时候主上又不知身在何处,百官便只好向台辅陈情了。

        这个每年的情况都差不多吧,你们看着办就好了。延麒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一边说着一边拾起一片飘落在栏柱上的枯叶,将之投入池水之中。

        台辅。

        听到大司寇带有不满意味的声音,六太苦着一张脸挠了挠头发,叹了口气说,粮食丰收原本是好事吧,真是的为什么丰收反而变成需要解决的问题了。

        这个嘛,过犹不及就是这样的吧,衣食无忧之后百姓自然就会开始追求更多别的事物,所以才也希望手中富余的谷物能卖个好价钱,为苍生考虑这些也是主上和台辅的职责呢。

        对着一本正经回答他那句只不过是抱怨的话的朱衡,六太往后仰身将头枕在了不高的栏杆上,看着被水榭的檐角遮挡了大半的天空,嘀咕了一句,还真是不满足啊。

        朱衡笑着应了声,说,人就是这样的。

        下界此时已期临雨季,但仰望而去宫城之上的天空仍然晴朗明媚,一丝一毫阴霾也无。

        对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六太突然坐直起来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蜷起腿双手撑在条椅面上往前倾身,接着问道,前些时候是有蚀发生了吧,是哪里的蚀?

        朱衡略有几分讶异地感叹了句您的消息还真灵通,之后才答道,发生在柳的西南边境虚海之上,之后往南移动但很快就消失了。

        往南是光州了呢。这么自语着,六太又问,光州侯说什么了吗。

        只是说了有蚀发生这件事而已,其余一概没有提及,因为蚀没有真正到达雁所以损害应该不是很严重吧,所以也没有特意向您呈报这件事。

        不严重吗……

        说着延麒又抬眼向上方看去,但此刻能看到的只剩在头顶如伞般张开的层层六角飞檐,浓淡不一的阴影在其间堆积层叠成陆离的形状。

        朱衡开口唤了少年模样的麒麟一声,但他不知在想什么正出神,对这呼声全然没有反应。他于是又唤一次,对方这才从发呆似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啊?

        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六太满目茫然地转眼看着他。

        大司寇笑了笑,沉吟一阵,说道,恕微臣失礼,台辅是认为主上不会回来了吗。

        延麒看着男子带着笑意温文尔雅的表情,摇了摇头答他,没啊。

        这样啊。朱衡只是这么一应,回得风轻云淡。

        本已做好了被追问的准备,但对方又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被朱衡面带笑容地看了一阵子,六太不由得有些不自在,于是又转向水榭之外鱼池的方向,侧身倚在了栏杆上。

        一池秋水平静无波,浅浅映出头顶上无云的蔚蓝穹顶。

        静了片刻,延麒又开口叫了站在自己身后的秋官长的名字,听到对方应了声,他偏头想了一阵子,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雁已经成为一个好国家了吗。

        朱衡沉默了好一阵子,终于开口时却没有回答六太这一问,反而向他发问道,台辅还记得第一次从这玄英宫里俯瞰下界时雁的样子吗。

        嗯。六太应着,点了点头。

        朱衡笑了一声,走到鱼池前向池内看去,方才游走的那尾红鱼又从水草丛中游出,池面倒映着天色,游鱼看起来如同正悠然漂浮于云间。

        微臣也记得,所以以微臣所见,雁毫无疑问已经成为一个超乎许多人想象的好国家了。说着,他低头看了一眼整个人趴在栏杆上,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麒麟,接着问,台辅不这么认为吗。

        片刻,延麒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但没有回答什么。

        又沉默了一阵子,秋官长大司寇没带什么情绪地叹了一声。

        那么,托主上的福要处理的事务堆积如山,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他行礼之后退了几步转过身正要离开,却又顿了顿步子,回头说道,台辅看起来有些疲倦的样子,不妨稍微休息一会儿吧。

        延麒仍趴在栏杆上,但满眼惊奇地回头看向正准备离开的那人,半晌才愣愣地应了一声。

        闲月亭间的藤蔓之上又飘落了几片枯叶,给这座时间仿若停滞的宫城增添了几分萧索的秋意。

        从不高的条椅上跃下,六太低声唤了自己女怪的名字。亭柱间的阴影里立刻传出沃飞的回应,但他又怔了一下,看着身上层叠繁复的礼服嫌麻烦似的说了一句,还是先去换衣服吧。

        抬高手臂伸展了一下,六太像是要一吐不快的情绪般深深呼了一口气,笑了起来,自语道,不满足啊……我也不能说别人呢。

        难以对现状感到满足这一点,大概就算是麒麟也是一样的吧。

        台辅?

        女怪沃飞从阴影中探出头来,不解地问了一句。

        她的麒麟带着稚气未脱的笑容转头看她,说道,走吧沃飞,暂时就把雁交给那些啰嗦的家伙们好了。

 

 

        已经是秋天了呢。

        男人俯瞰着山下显得清冷阴郁的乡郡,这么感叹道。

        是啊。

        一直静坐在一旁的另一个男人应和了他一句。

        眺望着乡郡的那人脸上有一种犹豫不定的茫然,满是倦怠的眼神麻木中却又透着某种难言的痛苦。

        人生真是如同四季一般,无论有着如何繁盛的春夏,经过凋零的秋季,终究也会在寒冬里归于寂静。

        席地而坐的男人听着他的话,起身拍了拍粘上衣袂的枯叶,走到站在断崖边的男子身旁,笑道,秋有红叶,冬有白雪,无论阴晴都各有美景,可不是那么索然无趣的季节啊。顿了片刻,又说道,而且,四季只不过是理所当然发生的现象,说什么秋季萧瑟冬季静默,都只不过是人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罢了。

        说完,男人又朗朗笑了起来。

        另一个男人应了一句说得也是,但看起来只不过是不愿多做辩驳的附和。他苦笑着,终于发问道,你究竟打算做什么,风汉?

        被他称为风汉的男子向着远处静寂无生气的乡郡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回话。

        我什么也不打算做。

        然后他回头看向那个立于崖边的男人。

        倒是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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