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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国记丨雁州国】秋水丨转

转章

        六太醒了过来。

        夜很寂静,是以有谁人出入房间的细微声响即便隔了房门也仍旧听来分外明晰,加之刚躺下不久,尚未熟睡,延麒立刻就察觉有人进入了卧室外的主殿。

        这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即便是深夜,王和宰辅的居所也安排有许多女官和侍官,但不知为何六太隐约觉得来者另有其人。

        那真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仿佛被心底这奇妙的预感所驱使,他从床榻上衾褥里钻出,穿过层叠的帷幔,脚步轻悄地从寝室推门溜出。

        但宽敞的主殿里并没有他人。

        时值夏末,不时有凉风从窗口涌入房中,风中带着熟悉的海潮味。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发觉后,延麒从窗口溜了出去。

        与昼时的沉闷燥热不同,夏夜里的玄英宫被清宁的夜色笼罩着,四下静谧祥和,由云海吹拂而来的风使得此处的气温下降成了宜人的凉爽温度,漫步于匠人精心布置照料的回廊园林之间,不禁会觉得在这样的夜里若只是沉沉入睡的话,着实是为憾事。

        离宰辅麒麟居住的仁重殿不远有个不大的鱼池,池边建了六角攒尖的石亭水榭,名以闲月,是一处颇僻静清幽的所在。此时正当季,藤花盛绽,风过处苍翠藤叶间垂挂的花串带着紫水晶般通透柔和的薄黛摇曳生姿,在闲月亭的周边点缀了一方华幕。

        绕过爬了枝藤的石柱便看见一人在水榭之中临池而立,因背对通往石亭的回廊,他并未看到有人来访。

        但六太走过去时,他正好也转过身来,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于六太的到来,他向延麒抬手一挥,算是打招呼。

        六太揉了揉眼睛走到他面前,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停顿片刻,只是唤了他的名字。

        尚隆。

        听到对方刚醒来时特有的那种绵软的声音,延王笑了笑,问,我吵醒你了?

        摇了摇头,小小的麒麟抬头看向面前的男子,怔了半响才问道,干嘛来了又走了,有事吗。

        看你已经睡下了,觉得改日再说也没什么。

        现在我醒了啊。

        六太打了个哈欠,从尚隆身边走过去,石亭水榭四周的围栏边设有供人休息的条椅,但他几下爬上条椅之后的石质围栏,在围栏上坐了下来。

        尚隆看着他的动作,笑了一声。

        他扬起手来,将方才一直藏于袖中的物件递到延麒面前,六太将之接过,定睛看到书册上的雁史两个大字。

        正打算说点什么,尚隆却已先一步开口揶揄道,台辅竟有兴致研读史书了。

        把书扔在一边,六太发出不高兴的哼声,说,是帷湍非要让我看的,说什么以史为鉴端正行状,那家伙一到这种时候总是紧张兮兮的。

        延麒没有多作解释,但延王明白他所说的这种时候便是邻国刘王失道的现状。

        紧张兮兮的只有他吗,要不是这种时候的话你也未必会被他这么一说就老老实实去看史书吧。

        六太别过脸去,回他的话道,我只是突然对雁的历史感兴趣所以才去看的。

        尚隆挑眉看他,问,对枭王有兴趣?

        有点呢。坐在栏杆上左右摇晃着,延麒抬头从石亭上垂下的藤花空隙里眺望着夜空。他的君王沉默的注视着他的动作,夜风拂过,被搁置一旁的史书兀自翻过几页,延麒循着纸张翻动的声音低头看向翻开的那册雁史,其上的文字在月色里隐约模糊,但其中所述已了然于心。

        看了一阵,他突然开口问,尚隆的谥号会是什么呢。

        听到他的话延王显然愣了一下,然后才说道,谁知道呢,没准就是朱衡说过的那个灭王吧。

        语毕,六太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仍旧呆呆看着一旁的史书。

        于是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尚隆走到他面前,拾起被麒麟扔下的书卷,在条椅上坐下。

        在想什么呢?

        一直看着他的动作的麒麟偏头眨了眨眼,一脸波澜不惊的平淡表情,回答,在想你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啊。

        对方闻言却笑。那种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延麒长长呼了一口气,从围栏上爬下来,盘腿坐在那个他所选择的君王身旁。

        延王侧首看着他,但不语。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

        然后六太歪着头开口说话。

        枭王若是知道自己被后人评价为天灾一样的存在,会不会生气呢。

        尚隆轻笑了一声。

        他都已经死了,大概不会在意这种事了吧。

        说了句但是,六太的话又停下来。仿佛不知该如何表达,犹豫再三他才复又开口,说,他可是为雁努力了三百多年呢。

        却也把雁变成了焦土之国啊。

        就因为这样,就能把那三百年的功绩都否定吗。

        就因为这样?

        这么反问了一句,尚隆似笑非笑,一脸高深莫测地看向他的麒麟。六太与他对视了片刻,自觉理亏似的低下头去。

        真不像是麒麟说出的话呢。带了几分笑意,延王感叹道。

        六太仍旧低着头,闷声答道,就因为是麒麟所以才会这样说的。

        尚隆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但六太并未再多说什么。

        再抬起头时,像是自言自语,他说了一句,枭王究竟为什么会毁掉自己为之努力了三百年的雁呢。

        这个嘛。尚隆以这个词为起语接过他的问话,结果又沉默了下来。就在六太觉得他不会再回答了的时候,才听得他开口说道。

        就是这么一回事吧。人总是会不禁想要守护眼前的美丽之物,却又总是会不禁想要将之毁坏。

        过了片刻,六太问他。

        你也是吗?

        尚隆哈哈笑着,答道,也许吧。

        说完手腕上便感受到轻微的力道,侧首看过去,小小的麒麟以一种执拗的表情,伸手握住面前雁州国国主的手腕。

        仿佛是某种柔软的桎梏。

        尚隆讶异于他的举动般,怔了一下。随后轻笑了一声,反手将原本扣在自己手腕上的五指握住,十三、四岁孩童一样的手指纤细,指尖冰凉。

        夜里出来也不加件衣服,看你手冷成这样。

        这么说着的男子语气温和,唇角扬着笑意。六太看着他摇了摇头,但不知是何意味。

        尚隆平日里并非严苛之人,相反十分随便对什么都不大在意,但也正是如此,即便是对待与他互为半身的那个孩童般的人,他也少有此般温存。

        恍惚间彷如回到了五百多年以前的此地,彼时他是失去本该守护的一切的一国之君,他则是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里跟随在君王身畔的唯一的臣子。

        不离君侧,不违诏命,矢言忠诚。

        自那时算起,不觉已是五百多年。而此刻,他是一方大国万民景仰的国主,他则仍旧是跟随在君王身畔的臣子,众多臣子的其中一人。

        延王将延麒的手握于掌中,男子的手干燥而温暖,指节分明。延麒顺势收手,将那个君王的手牵至面前,他低下头,将额间角的所在贴上了延王的手背。

        那是将雁州国自无边的荒废绝望之中拯救而出的手,也是或许有终一日会将雁再次推入深渊的手。

        是终究会杀死他的手。

        为王而生,为王而死。麒麟本就是这样的生物。

        仿佛裸露的神经被碰触,有一种细微而绵长的钝痛。

        延王看着他那个姿态宛若虔诚信徒的半身,最终笑了,他抽出手来,抚摸小小的麒麟澄金的头发。

        放心吧,我不是说过了,灭王这种千篇一律的谥号听起来怪难为情的,我可没有死后被后人这样称呼的打算。

        六太看了他一阵子,垂下视线,最后讪讪说了句,那种事怎样都好啦,我才不管。

        说着是吗是吗,尚隆笑着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头顶。

        闲月亭边,藤花摇曳如故。夜里渐渐弥漫起了些许水雾,墨色的天空里月明星稀,遍洒宫城的冷月清辉似乎也浸染了这四下遍布的水汽,显得湿漉漉的。

        静夜催人眠,不觉间睡意袭来,六太打了个哈欠,然后想起一开始尚隆说过的话。

        于是问,你之前去找我是想说什么来着。

        尚隆收回手去,随手拿起之前拾起的雁史翻了几页,答道,我打算去一趟柳。

        啊?六太立刻发出讶异的疑问声,抬头看他。

        本来作为邻国,在刘王失道柳国无王在位的现在,派出使臣商议今后的各种事宜本无可厚非,但这并非是需要延王亲自出访的大事,尽管这个延王是个任意妄为的人,可雁与柳一向往来甚少,实在想不出他此刻突然亲自出访的用意。

        正想着,便听得他解释道,一切还是按朝议时说过的,出访柳的事由成笙准备,延王当然是不会去的。

        六太很快明白过来,他这么说的意思大抵就是假扮作随行侍从悄悄前往吧。

        你啊。延麒咂舌对他的王摆出一副教训的姿态,斥道,你可别想着邻国没有王了,就随便去做些失礼的事,要是被发现了岂不是有失国体。

        延王尚隆挠了挠头,有几分苦恼地说,你这小鬼最近是不是和朱衡呆的太久了,怎么说起和他一个德性的话。

        六太哼了一声生气似的别过脸。且不说这个,柳的现状你又不是不知道,国家的情况不稳定,妖魔可是到处都会出没哦。

        所以我想向台辅借使令一用。

        转头看了一会儿笑得轻松的尚隆,六太终究放弃劝说,答道,你全带去好了。

        尚隆没说什么,只是挑眉看着他。

        反正在宫城里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万一发生什么,我这里也还有女怪嘛。

        顿了片刻,尚隆颔首应了句,也对。

        随后他站了起来。

        既然事情说完了,那么我也该回去了,六太也早些回仁重殿吧。

        嗯。六太点头答他的话。于是尚隆挥手,轻声道了句再见。

        他的动作言辞都并无异样特别之处,但这声再见听来不知怎地,有如诀别。

        尚隆。六太不禁起身开口叫住他。

        那个男子闻言回过头,应了声等着他的话。

        但六太无话可说,半晌,只是问了句,会去很久吗。

        尚隆笑了一声,说着不用担心,终究转身走开去了。

        六太呆呆注视着他的离去。湿润的月光弥漫遍布,映照得地面锃亮,男子的背影有些模糊不清。

        尚隆。

        鬼使神差般,六太又唤他一声,但声音太轻,几不可闻。

        麒麟注视着他的君王的背影,直到隔了浓重的夜色再也看不见了。

        夏末里,藤花盛绽待凋,月色朦胧,夜未央。

        没由来的,六太有一种莫名的预感。

        他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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