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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国记丨雁州国】秋水丨九

第九章

        朱衡走进灯火通明的室内时一眼看见这雁州国的宰辅伏在堆满了书文的案桌上,象征着仁兽麒麟身份的金发在桌上铺了一片,映了灯火流淌着明亮的光辉。外表停留在莫约十三岁少年样貌的他阖着眼,呼吸平稳绵长,看来是就这么伏在桌上睡着了。

        位居秋官长大司寇的来者表情不觉柔和了几分,清了清嗓子,他咳嗽一声,出言唤道。

        台辅。

        对方对此全然没有反应,反倒像是梦中呓语,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什么。

        用食指扣了一下桌面,朱衡稍稍提高了声音。

        台辅!

        六太几乎是弹起来一般霎时坐直起来,握着笔杆的手佯作书写的姿态,睁大了无神的眼睛,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我没睡着。

        男子俯身行了一礼后以毕恭毕敬的姿态立于案桌前,带着笑意的表情温文尔雅,他说,方才台辅说梦话了。

        是吗。这么问了一句,身为雁州国宰辅的那人放弃了似的松懈下来,笔上的墨汁已干,他于是又将之放入砚台上来回沾了许多次,但似乎仅只是以此为乐,并不急于书写。

        隔了一张桌子站立于对面的男子只是静静注视着他的动作,不作言语。

        终于提笔在展开于桌面的书文上写了几个字后,六太赌气似的重重将笔扔到一边,笔杆落于桌上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几点墨黑溅起,染在白色的纸张上甚是醒目。

        深深叹了口气,他垂着双手又整个人伏到了案桌上。

        台辅。朱衡只是出言唤他,但言辞间颇有种不悦的意味。

        我没睡着。少年模样的麒麟一反往常的活泼,用空洞干枯的语气这么答他。

        微臣看得出,只是还请台辅专心政务,就因为您总是这样心不在焉所以奏疏才会越积越多的,还有,您的脸上沾染了墨渍。男子仍微笑着,以温和语气说出的话却让六太不禁哀声呻吟了一阵。

        如同要钻进书卷中一般,六太把脸埋进写满了文句的纸张里,丝毫不理会未干的字迹在脸上留下的几道污黑。

        声音从书卷中沉闷地传出来,他喃喃说着我受够了之类的话,其后的语句被书本和案桌所阻隔,听不真切。

        朱衡摇首轻叹道,恕微臣直言,今日的此种情景不都是台辅和主上擅自离宫十数日不归的结果吗。

        所以我不是深刻地反省了吗。

        您真的反省了吗。

        听到这一问,六太侧首露出脸来,兴许是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答非所问道,果然无论如何都应该让尚隆先回来的。

        您没有反省吧。

        一抬眼,看见朱衡一如既往笑得温和的表情,六太忙辩解道,我反省了我反省了,所以我不是一直连夜处理这些堆积如山的政务了嘛。

        您能用心勤政百官自然都倍感欣慰,不过,以政务繁忙为说辞缺席朝议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呢。顿了一下,大司寇又笑道,明日的朝议台辅当然会按时出席的吧。

        你不是人。再次将脸埋入书卷之中,延麒低声发出呜咽似的声音。朱衡则似是没有听清他的话般反问了一句,您说什么?

        沉默了半晌,一堆书卷里传出六太欲哭无泪的答复。

        我知道了。

        秋官长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阵子,延麒六太终于从书卷里起身,伸手抚平被他那一番折腾弄皱的纸张,随口问道,尚隆呢?

        主上的行踪仍旧没有消息。

        听了朱衡的话,六太愁眉不展的应了句这样啊,又用力在纸面的皱褶处压了两下。片刻,又听得站立在对面的人开口问道,台辅当真不知主上去了哪里?

        延麒叹了一声,抬起头来,说,朱衡,我要是知道的话绝对立刻就去把那个混蛋捉回来。

        那可真叫人为难。对方冷淡地驳回他的发言,在主上回来之前还请台辅务必待在宫内,要是这时候又不见了台辅百官可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反正我也跑不掉。说着,延麒站起来伸展了一下手臂,几步走到窗前,倚着木质的窗台侧首向外看去。

        夜色中回响着云海的不绝涛声,玄英宫里的灯火映在微荡的水波上,辉煌非常。

        转过身整个人扑到了窗台上,六太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还以为他一定是去了碧霄呢。

        许久,仍站在桌前的大司寇接过他的话,道,其实,主上确实去了霄山,但只待了两日便离开了,之后的去向至今不得而知。

        六太带了奇妙的表情回过头看他,问,你们之前不是都说尚隆没去过霄山吗。

        对方微微笑着,没有作答。

        反正就是不相信我的话是吧,真是的,我怎么可能会故意隐瞒尚隆的行踪啊。毫不在意地这么说着,那个少年模样的人将双手反抱在脑后,在宽敞的房间里来回踱起步来。

        那可未必,台辅毕竟也是主上的臣子。

        六太闻言停了下来。

        背对着朱衡,他略有不满地嘁了一声,闷闷道,真不想承认。

        回头见到桌上仍旧堆积如山的各类奏疏,延麒皱了眉头,突然忆起一件事,于是走回桌前,伸手拾起桌上奏疏中的一册,翻看间似不经意地向朱衡问道,说起来,元州的情况怎么样。

        一切都好,帷湍前几日刚从碧霄回来,如果台辅有什么在意的事的话不妨向他询问。这么说着的朱衡表情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看来是料想发问之人没什么特别的事要问了。

        是吗。随意应着,他将手中的奏疏往后翻过一页,又问,那,光州呢?

        这时朱衡略考虑了一番,停顿了一下答,前些时日光州候奏请增加边界的警备,主上应允了,柳的情况怕是不容乐观。

        诶。延麒六太拖着长长的叹音回应,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的样子,捧着书册又坐回了案桌前。站在桌子对面的大司寇看了他许久,迟疑一阵,问道,光州怎么了吗。

        六太也抬头向他看去,片刻又低下头看手中的书册,其上陈述着今年的丰收和人民欢庆的情景,平淡的词句因此仿佛透着欢悦。

        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目光转向窗外,延麒最后如是说道。

 

 


        渐入晚秋,庭院里秋菊凋零,丹桂香残,寒岁里的植株尚在待季,晨昏寒意日盛一日,花事渐阑珊。

        因几日前翘掉了朝议而不知第几次被罚抄写太纲天卷的雁州国宰辅抱着一堆卷宗闷闷不乐地坐在窗台上,敞开的窗口涌进来的寒风吹拂着,纸张的沙沙作响中似乎还回荡着方才帷湍的怒吼。

        颜色暗淡的月牙将沉未沉,悬在离云海海面不远的夜空里,星辉零落,墨色的天顶一片昏暗。

        他像是要将积压在胸中的不悦吐出一般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将厚厚的书经放在屈起的膝上当做枕头靠了上去,低声唤了一直陪伴在身旁的女怪的名字。

        影子里很快传出回应,随后容颜乍看与人类无异的女怪沃飞探出脸来。

        台辅?

        试探着向自己侍奉的麒麟询问,却没有得到什么明确的答复。

        我真的受够了。延麒六太不知是近日来的第几次说出这句话,顿了片刻,他看向藏身于阴影中的沃飞,徒劳地问道,就出去一会儿也不行吗。

        原本对麒麟百般宠溺的女怪此刻却对这个要求露出为难的神情,最后仍然给出否定的回答。

        因为,是主上的命令。

        听着她的话,六太又叹了口气。

        没错,说到底这都是尚隆不好。喃喃自语着,他枕在卷宗上阖上了眼睛。

        回来之前延王便对使令们下达了禁止带台辅出宫的命令这件事,直至数日前六太才从女怪口中得知。于是本就被不断积压的政务和官吏们的训斥逼迫得疲惫不堪的麒麟,如此就更加开心不起来了。

        被算计了,那个混蛋大叔。

        缓缓睁开眼睛,六太有些有气无力地说了这么一句。

        从阴影中现身的女怪收拢着羽翼,满眼怜惜地看着面前显得憔悴的麒麟,却又不知该做什么而有些手足无措。

        就在女怪径自慌乱的此刻,敞开的门口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有所察觉的六太一下子起身坐直,正打算开口辩解自己并未偷懒,可看见来人,话到嘴边却不觉停住了。

        一派悠然地走进来的男子穿着与此处堂皇的宫室毫不相称的简陋衣装,满脸胡茬风尘仆仆的样子简直像个刚越过国境的难民。

        来人念叨着累死我了,然后就毫不客气地走到桌前取了瓷杯从壶中倒了满杯泉水一饮而尽,回头看见愣在窗边的少年,噗哧一声笑起来,问道,该不会是不认识了吧。

        被突如其来地这么一问,六太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怔怔问了句,你回来啦?

        虽然这副落魄的样子怎么看也和国主之类的人物毫不相干,但就这么走进仁重殿里的男子,无疑正是延王尚隆。

        女怪不知何时已隐去身形,延麒抱着书卷从窗台跃下,仍旧没能对现状做出反映似的,径直走到他的君王面前。

        尚隆放下杯子,从他手中拿过正在抄写的卷宗看了一眼,将之轻轻拍在了六太的头顶,笑道,怎么了,一副高兴的样子,难道抄书抄得变傻了吗。

        六太没好气地抬手将书挥开,这才想起生气,于是堆起满脸不悦问道,你上哪儿去了?

        这个嘛,自然是去了很多地方。对方双手抱在胸前抬眼看着不知何处,显然并不打算如实回答。

        瞪了他一阵,六太倒也没有追问,开口抱怨了起来。

        你倒好,跑到外面逍遥快活,政事可是全都推到我这儿来了。

        对此,延王只是一笑置之,回了句,谁让你是我的麒麟呢。顿了片刻,他又笑,说,反正那些家伙能推给你之后就不闻不问的也都不过是些琐碎杂事吧。

        虽然说,是这样没错。六太垂着头,不由得有些泄气。

        然后尚隆抬手放在小小的麒麟的头顶,揉乱了一头金发,轻声道了句,辛苦你了。

        延麒六太就此放弃了一般,长呼出一口气,回道,谁让你这个笨蛋是延王呢。

        对方对他的话毫不介怀地哈哈笑着,收手往主殿寝室的方向走过去。六太怔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就这么走了几步,他突然想起什么的说了句对了,然后偏头问到,玉呢?

        原本只是简单的随意一问,不想被问到的尚隆却面有难色,抬手挠了挠头,敷衍地说着这个嘛,便没有了下文。

        六太快步绕到他前方,叉腰拦住尚隆去路,不满地挑眉追问,你该不会把玉卖了吧?

        怎么会。身为雁州国君王的男子面对着自家麒麟干笑了几声,清了清嗓子,答道,你看,不管怎么说带着驺虞还是太过惹眼对吧,所以拜托给碧霄的旧识照顾了,顺便也是作为抵押借了点旅费。

        盯着他看了半晌,六太垂下肩膀叹了口气。

        真是无情的家伙呢。

        尚隆抬手挥了挥,绕过挡道的少年,一面说着过几天再去把它赎回来就好了吧,一面就这么走进了仁重殿里麒麟的寝殿。

        延麒回首看着自己的君王,疑惑不解地问道,你不回去吗。

        拜托。尚隆头也不回地答道,要是被那些啰嗦的大臣们发现我回来了的话,还不知道要被念到什么时候,明天再说吧。

        待六太迟了片刻关门走进里间时,尚隆已经堂而皇之地和衣躺在了台辅的卧榻之上。带了满脸的不可置信走过去,六太跪坐在床沿自语般喃喃念叨了一句,为什么延王会是你这种不可理喻的笨蛋呢。

        延王闭着一只眼,含笑反问道,这问题不该去问选了我这种不可理喻的笨蛋为王的马鹿麒麟吗。

        然后便安然阖上了眼睛。

        沉默了一阵,六太陡然双手一拍床沿,俯身向躺于卧榻之上的人问道,那我要睡哪儿啊!

        话音落尽,屋室中只听得平缓的呼吸之声,再无回音。

        云海之下,秋季的阵雨间歇着连绵不停。

        寒冬将至,时间如若晚秋里汇聚于河川之中的流水般向前奔腾不停,转眼便是呵气成冰,关弓城里降下了今年的初雪。

        而凤鸟飞越千万里苍穹传来邻国芬华宫里白雉鸣了末声的消息时,不觉已是两载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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