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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国记丨雁州国】秋水丨二

第二章

        六太推门进入尚隆的私室时,宽敞的房间里没有旁人。午后的风回旋着穿过房间,发出催人入眠的低吟浅唱。有一种感觉起来甚为懒散地氛围。

        房间的主人倚躺在坐榻上,以一本翻开的书盖住眉眼,呼吸平稳悠长,似乎是睡着了。身为雁州国君王的他,此时只有身上的着装还尽忠职守展示着为人王者的威仪。

        六太走近过去,桌子上堆着小山一般高的文书和奏折,其中摊开的一本是光州侯对于增加警备派往与柳交界的奏请,往后翻看过去却看到其后的文字被尽数划去,浓黑的墨迹下只有长此以往和担忧几个字隐约可辨。

        究竟是什么事。六太想着,看向坐榻上的尚隆,看着他用书挡住光线安然午睡的样子,不禁感到好笑,于是凑到面前叫了他的名字。

        喂,尚隆。

        但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伸手去拿开书本确认的动作在半途停顿,六太回想起不久前莫约有过相似的情景。在那个踏着夏季尾声的夜里,因无法入睡而在宫中游荡时,也曾这样与在露台假寐的尚隆撞见。

        那时候那句就算作为玩笑也仍是恶劣的话,在第二天就已经完全抛到脑后,此时却又没由来的突然回想起来。

        六太想到那个不详梦境里的景象,夕阳冰冷而赤红,身侧的玉座之上空旷无人。唯余,呆然怀抱着自己已然死去的头颅的麒麟,独自悼念终将亡去的故国。

        你想要一个国家吗。

        在那片海湾之中,在微荡的海波之上,那一艘漫无目的只是漂泊的渔舟里,六太面对着那个濒死的男子,这样问道。

        你想要一个国家吗。即使它贫穷荒废,人心也无法听从你的指挥。即使要舍弃目前所有的一切,再也无法踏上这片土地。

        就算如此。就算如此,你也想要一个国家吗。

        想要玉座吗。

        最终,那个男子淡然笑着,我要。

        所以,他将那一切接过了,那一座孤寂的玄英宫,那一片荒芜焦黑的土地,那仅仅余下三十万人民的,穷途末路的雁州国。

        他突然惊惶,一阵寒战。

        又一次叫了那个名字,但对方仍旧沉沉睡着,没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六太在坐榻上坐下,一旁尚隆平缓的呼吸在安静的室内清晰可辨,隔着薄薄的空气,皮肤上有着对方体温的微热。

        我就当你真的是睡着了哦。

        这么轻声说着,仿佛要确认什么,六太侧着身,将耳朵贴近他的君王胸前。

        耳畔响起的强健的心脏鼓动声,如同其生命本身,没有丝毫踌躇犹豫的一直跃动着。

        他还活着,这是当然。

        这个国家还活着,这也是当然。

        伴着耳旁单调重复的韵律,感到安心似的,延麒阖上了眼睛。

        静谧的空间里,静静地交叠着两人的气息。

        延王小心翼翼地抬手扶了扶差点从脸上滑落的书,唇边溜出一声轻悄的叹息,却又不着痕迹的在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


 

 

        六太在柔软的床榻上醒过来时天色已经开始转暗,平躺着看到的高高的天花板上映照着从半掩的窗里投射进来的橙光。怔了片刻,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延王的床榻上,身上仍旧穿着午时的衣服,只是另有一件大氅被当做被子盖在身上。六太坐起身来抬手揉了揉眼睛,对于自己究竟何时睡着一事全然没有记忆。

        一走出卧室里间就看见延王尚隆半倚着台桌,提了酒壶自斟自酌,神态悠然。六太没有说什么,坐上窗台往尚隆的方向看着,双脚悬空着晃来晃去,不时踢到窗下木质镂空的雕刻装饰。

        被他沉默着看了半晌,尚隆终究转身正对着那道没什么特别情绪表露的视线,问,有事吗。

        摇了摇头。没什么特别的。六太这般回答。

        六太,身为延宰辅大人,你扔下政务不管特地跑过来,就是为了把主人当做枕头午睡吗。他用淡然的声音说着带有责备意味的言语,却又是隐约带着笑意的。坐在窗台上的延麒毫不在意地迎着君王的视线,反而问道,不行吗。

        延王略抬起视线,眉眼间有几分无奈和苦恼。

        旁边堆积在台桌上的那小山一般摇摇欲坠的奏书,在两人言语间,置于顶部的几本竟真的滑落掉了下来。

        六太盯着掉落在地的奏书,一副天真的表情眨了几下眼睛,突然从窗台跳下往外跑去。不过尚隆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其提了起来。扬着眉,一字一顿问,这么着急去做什么。延麒回过头笑着答他,去叫朱衡来看看王是多么辛劳。

        喂。尚隆叹了口气,接着苦着脸说了句,拜托。被放下来的六太一脸开心地念着真拿你没办法,走了几步又回到窗边,他不知是第几次向云海眺望而去。海水之下的城镇隐约可见,隔着海波和云层呈现出支离的姿态。过了一阵子,他开口道。

        尚隆。

        嗯。延王又抬起酒盏将酒壶倾下,漫不经心应着。

        六太回过头来,倚着窗台看着他的动作,却不言语。尚隆笑了笑,将手中的酒盏往前递去,问,怎么,难道是想一起喝吗。

        少年模样的麒麟缩了缩身子,皱着眉摇头,那种东西究竟哪里好喝了啊。

        所以才说你是小孩子啊。男子戏谑道。

        不过他口中的那个小孩子倒是一脸的不以为然,说着,我本来就是小孩子啊,和某个混蛋大叔可不一样。

        你这家伙。尚隆念了几句,没再说什么,仰头将盏中佳酿一饮而尽。

        尚隆,光州发生什么事了吗。六太突然问,尚隆斟酒的动作稍稍停顿,又继续下去。政事什么的我虽然不太懂,不过你是在烦恼着什么吧。六太看了他一眼,但他抬着酒盏,什么都没回答。

        喂,尚隆。你会失道吗。

        间隔开答语的沉默无比短暂。会,当然的吧。这次偏偏他回答得毫不含糊,全然不留余地。略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不可能会有永远的王朝,你也是知道的吧。

        但是啊。话语拖着长长的尾音,六太双手抓着窗台上的木栏把身体向后仰着。尚隆会失道什么的,我怎么也想象不出来呢。

        哦?尚隆听着他的话,抬眼看过去等着下文。

        想想看,之前每次我想着这回一定完了的时候,结果都很好的解决了嘛。六太无视了尚隆那句你居然想过那种事啊的抱怨,继续说道,所以尚隆会走错路这种事,总觉得是不可能的。

        语毕,延麒转身双手一撑坐到了窗台之上,看着他的君王。因为背光,微紫的瞳色看起来深邃无底。

        你这家伙,虽然看起来是这副德行,但没准会是个圣人呢。偏着头,他如是总结道。

        尚隆失笑,我可不是什么圣人。他说着摇了摇头。不是说圣人不受制于人,亦不控制他人吗,这种事我可做不来。不过,上一次听你说我句好的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对方别过脸没有回答他这一问。

        什么啊,那果然只是个运气好的混蛋吧。

        喂。

        没理会尚隆那声不满的喝责,六太笑了起来。

        夕阳映照着这个临近云海的房间,悬挂在半空中的月亮隐约可见。

        尚隆放下手中的酒盏,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在桌前坐了下来,面对着他的麒麟。

        说起来,之前有个人倒是说过。雁国的沉没必定是延王有了那个念头,某天突然想那样做了,就以天为对手打赌一场之类的。他说着,向延麒看过去。

        迎着他的视线,六太发出介于唔和嗯之间的鼻音,也不知是惊讶还是喟叹,问着,然后呢。

        然后,杀死台辅,和天竞争看是天的惩罚比较快还是延王把雁变成荒地比较快,确实是这样说的吧。他像是在陈述与己无关的事一样说出这些话,此时若有别的官吏在场,兴许能被气个半死。

        六太睁大了眼睛,问,要杀掉麒麟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男人反问道。

        唔。六太双手环抱在胸前,似乎认真思考了一阵子。别是会很痛的死法就好了。这样回答。

        如果延王是个喜欢看人惨死的恶棍的话?他又问。

        六太一张脸都皱了起来,咬牙切齿道,只好算我倒霉。

        尚隆哈哈笑了起来。

        延麒夸张地深深叹气,再开口语调又变回了平日里的轻快。

        不过,那种事是不会发生的对吧。

        延王略一抬眉,看着他。

        先不说你赌运差得要命,首先的前提,你这个怪胎怎么可能会去做别人想象得到的事呢。他双手摊开,说得一脸嫌恶。

        对方笑道,对主人说这种话真的好吗。却是没有反驳。

        而且——唔,算了。话说了一半又停住,六太转头避开了尚隆的视线,说了句没什么。

        尚隆回想起曾经若是对弈赢了便偷回一枚棋子收于房中,确实是做过这种事的。不过那些棋子就算特意整理收好,也会在某天被不知何人翻得乱七八糟,数量倒是不多不少,就像是无言地宣告着我来看过这个事实一般。

        那莫约,已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

        你果然是知道的吧。于是他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嗯?六太听到他的话回过头来。你在说什么啊。

        尚隆看着与自己互为半身的他的麒麟,虽说实际已经生存了五百多年,却依旧保持着孩童天性,向他回望过来的眼神纯净澄明若初生婴孩,却又那般深邃不见底。

        他好像什么都明白,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一偏头笑着说你在说什么啊,然后问些无关紧要的事。

        好像什么都知道,又似乎什么都不懂。

        正想着,又听得那个孩童般的人开口说,尚隆,我想去下界了。

        去就好了,反正就算不让你去你也不可能老实待着吧。随意回答着,却见对方一边说着没这回事,一边将目光定定指向他。

        虽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还是不禁打趣道,总不会还需要护卫吧。

        六太屈起腿整个人盘坐在窗台上,神色如常,说,可以的话就要一个吧。

        那从醉狂那里挑个人陪你去。话音刚落,就被狠狠瞪了过来,尚隆一脸不情愿的举手投降,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陪你去就好了吧。

        末了又嘀咕了一句,真是长不大的小鬼。

        说什么呢,我是看某个大叔整天游手好闲无心政事,不禁为这个国家的前途担忧才特地让你去散散心,好回来继续为雁做牛做马鞠躬尽瘁,你明白吗。

        听着六太竖着眉一脸严肃正经地扔过来的这一段话,尚隆堆起一脸苦闷的表情,说,糟了,我突然想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看着他的神态六太满心欢喜地笑了起来,只是片刻又蹙眉变成了和那个男子没多大区别的神色。

        话说回来,还真是不公平啊。

        你指什么。听着这句突兀的感叹,尚隆问道。

        竖起食指,六太就着他的发问答,就是那个啊,刚才说的那个。王有意的话可以杀掉麒麟吧,但是,就算尚隆可以杀掉我,我可不能杀死尚隆啊,明明一生都要辅佐王,最后还要因为王而死的说。

        尚隆怔了一下,你居然还在想这事啊。这样叹道。

        当然了啊,延麒闻言直起身来。尚隆是没关系了,但是想到总有一天要因为你这家伙的关系死掉的话,总觉得有点生气。

        明明是麒麟?延王摆出了惊讶的表情,问道。

        对方像是第一次发现这个事实般瞪着眼睛,随后一咂舌,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肯定道,是麒麟没错。

        再说,六太死了的话,反正我也会死,但是王先死了的话麒麟却可以没事对吧,这样一想的话,其实不是彼此彼此嘛。

        虽然是这样。低声念叨着,六太低下头去,眼帘轻垂,随后又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太小,尚隆没有听到。

        夕阳在他身后渐渐沉没下去,此日最后的辉光在与昏黄的晚空连结成一片的海面上一闪陨灭。夜幕初降,海风从窗口涌入房中。

        尚隆侧首看着坐在海风里的六太,明亮的金发被逆风扬起来,他双目轻阖,不知怎的显得有些无助。

        于是无奈笑了,他走过去,如同安抚小动物一样抬手拍了拍他的麒麟的头顶。

        别想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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