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幕间：侦探的休息日

        从睡梦中醒来是因为初秋清晨的凉意，爱德蒙·唐泰斯侧目看了一眼将光线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窗帘。虽说醒了过来，但意识并未完全清醒，时间似乎还早，他打算再次闭上眼睛重新入睡。

        他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可偏偏事与愿违，就在睡意稍稍复苏的时候，熟悉的足音渐渐接近，随后在门外停了下来。

        “老师，已经是早上了哦，早饭也快要准备好了，请快点起来。”身为他的助手的那个少年温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平日里爱德蒙会开口应答，但今日他久违地决定无视。门外的人等了片刻，又问了一句“您听到了吗”，当然这次也没能得到答复，继续等了一会儿，少年拉开了门。

        “失礼了。”天草四郎这么说着走进了侦探的卧室，浅浅叹了一声后，他先是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昏暗的房间霎时明亮了起来，玻璃窗外现出一片晴好。然后才又转而走向仍躺在衾褥之中的男人。他在床铺前犹豫了一下，最终也没有什么举动，只是在侦探的面前正坐了下来。

        感觉得到那人就在床铺前，可对方就这么坐在那儿不发一言实在让人有些不自在，爱德蒙内心略微挣扎了一番，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映入眼中的是银发少年那仿佛写着“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的表情，接着他微笑了起来，道了句：“早安。”

        “早。”爱德蒙无奈，只得回了这句问候。对方得此一言，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略微倾身向他靠近了些，说：“既然醒了就请快些起来，不然早饭会凉掉的。”

        说完，他又等爱德蒙说出“知道了”这个答复之后才起身离开了房间。结果，在爱德蒙·唐泰斯下楼来到餐厅时，早饭已经悉数摆上餐桌。侦探事务所里每日三餐的餐点通常均由身为助手的天草四郎决定，配合侦探的口味，有时也会准备西式餐点，不过今日的早餐是十分传统的和式。

        米饭、烤鱼、玉子烧、梅干和味噌汤。

        爱德蒙拿起摆放在自己手边的筷子夹起一块看起来煎得恰到好处的玉子烧，对味道不抱任何期待地咬了下去，然后咀嚼、咽下。

        原本早已习惯了的，可今天不知为何有种想说些什么的心情，于是他放下筷子叹了一声。

        “还真是一如既往……”

        听到他这么说，坐在对面的少年将米饭送入口中的动作顿了一下，紧接着也放下筷子，有些惭愧似的将双手置于膝上，正襟危坐。

        “那个……有那么难吃吗？”虽然摆出一副认真反省的姿态，可结果还是有些不甘心地反问了这么一句。

        爱德蒙笑了一声，侧身在桌上支起手臂撑住脸颊，直言道：“是啊，难道你尝不出来吗？”

        “唔——”天草四郎向一侧斜了目光，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地嗫嚅着，“我是知道不好吃啦……”

        事实正如他所言，身为助手的这个少年在料理方面毫无天赋，要说难吃其实也不至于，可好吃这种话哪怕是奉承也夸不出口。话虽如此，造成这种状况的却并非是本人不够用心，与一年前刚到此处时相比起来，至少在外观方面是有了十足的长进，但也正因如此，那全无进步的味道才更令人觉得意外和遗憾。

        “明明也可以正确分辨出美味的料理的，对不好吃的味道却不在意，你的味觉是怎么回事啊，”那个男人这么说着再次拿起筷子，这次则是从盛放着梅干的碟中取了一颗送入口中，一尝之下，露出了有些过于做作的赞赏表情，“哦！这个不是做得很棒吗？”

        “您是想说我挑选店家的眼光不错吧？谢谢夸奖。”银发的少年以缺乏抑扬的语调这么应了，赌气一般重新拿起了筷子埋头吃起早饭来。

        虽然明白对方不会因此真的生气，可爱德蒙还是哈哈笑了两声便止住这个话题。

        早餐之后的惯例是咖啡，天草四郎有专用的杯子，那并非是侦探事务所中准备的物件，而是自他来到此处时就带着的行礼之一，杯子的样式无甚特别，在日常使用时也不觉得他对其表现出特别的珍重，可因他总是用着，不觉就有些在意。

        侦探抬着先被倒好的自己的那杯咖啡，看着银发少年往他惯用的那个杯中注入醇香的深色饮品，无所事事地又一次猜测起了那个杯子的来历。而仿佛是对他那执着视线的回应，天草转身放回咖啡壶时不留神碰上了桌角，餐桌晃了一下，放在桌边的那个看起来并无特别的杯子就这么从桌上落了下来。

        在思考运转之前身体就先行动了起来。爱德蒙弯下腰伸手想要接住落下的杯子，可另一手中盛着咖啡的杯子限制了行动，结果指尖虽与其相触，却未能阻止它的下落。

        “老师！”

        耳旁传来助手少年有些惊慌的呼声，随后才觉察到随着坠落的杯子一同洒下的咖啡有些刺痛的热度。紧接着放下了壶的天草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拉着他站了起来往厨房走去，往木盆里舀入冷水，他不由分说地将男人的手按进水中，然后才转向对他的动作十分配合的那人。

        “您在做什么啊，怎么能用手去接呢，要是烫伤了怎么办。”银发的少年说着又转向水盆方向去确认，好在被水冲洗掉洒在手背上的咖啡之后似乎并没有出现明显的烫伤症状，他观察了一会儿，松了手直起身来。

        “不用紧张没问题的，倒是你的杯子，抱歉了。”爱德蒙从水中收回手，结果对方递来的毛巾将水擦干，这么说了。

        天草四郎听到他这句有些莫名的道歉，笑着摆手道：“不不，这又不是您的错，倒是我应该道歉才对，如果因为我的不小心让您受伤了那真是过意不去。”

        说起来确实是如此，可因为在那之前就一直盯着杯子，所以爱德蒙没由来地有种杯子是因此才会摔碎的错觉。但归根结底只是错觉，于是他也不再多言什么，倒是借此机会开口问了一直有些在意的那件事：“看你一直都在用那个杯子，莫非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言语间两人从厨房回到了餐厅，助手少年收拾了杯子的碎片，又清理了洒在地面的咖啡，在做着这些的同时抬头回他的问话：“倒也不是，当时只是觉得会给您添麻烦所以尽可能使用自己带来的东西，不过……说起来这个是绮礼送给我的来着，虽说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绮礼？”听到他提起那个名字时爱德蒙下意识就反问了一遍，但方才问完就自行回想了起来。

        “以前和老师说过的吧？姑且算是我的弟弟。”

        说来确实是存在这么一个人，曾经收养了少年的言峰家的独子，言峰绮礼。

        男人看着那个少年将杯子碎片收集起来倒入垃圾箱内，喝了一口自己杯中稍稍有些凉了的咖啡，然后将杯子放在了桌上。

        “好，重新去买一只杯子吧。”

        他的助手听到这句突如其来的发言，回过头摆出无奈的神情。

        “不必了，请您不要随便把钱浪费在完全不需要的东西上。”

 

 

 

        虽然做了如此这般的抗争，可那个侦探坚持如此，结果两人还是在早餐结束之后就一同出了门，目的地是附近的商店街。因天色尚早，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未至午时，太阳洒下没什么热度的明亮，凉风里带了几分萧索。

        天草四郎本是建议去常用的日用品店，但遭到爱德蒙不容置疑的否决，最终被半拖着走进了一家装潢富丽的工艺品店，还没睡醒般的店员兴致缺缺地将两人引至杯碗的分类区后便在各类货品陈列间没了踪影。

        “来，什么样的都可以，作为那个杯子的代替，选一只吧。”侦探习惯性地举着没有点燃的烟斗，指了指面前静待挑选的各色杯碟。

        银发的少年伸手拿起面前的那只杯子，叹了一声。

        “代替什么的，事务所里多出来的杯子不还有的是吗。”他这么说着，但同样的话在来时的途中就重复过许多次，天草基本上已经放弃去说服对方了。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精巧的瓷器轻薄华美，有一种需要小心呵护的高贵感。

        那个男人也走到他身旁，侧目看了一眼少年双手捧着的杯子，问：“喜欢这一只吗？”

        但少年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将之放了回去。

        “不，实在太过精致，只是拿着就觉得坐立不安了。”

        “啊？”爱德蒙凑近过来又仔细看了那只瓷杯，“无法理解。”

        “老师您不用理解也可以。”天草四郎扔下这么一句，向着陈列架的另一侧走了过去。男人看着一边犹豫一边行进的少年的背影，随手从面前的杯子中拿起一只，问道：“不然我来帮你挑吧？”

        “啊，这样——”也不错。天草听到他的话时本打算这么回答，可就在回首作答的瞬间，余光瞥见摆放在角落里的杯子，其中一只因为与众不同而有些醒目。疑惑着对方的话停在半途，爱德蒙·唐泰斯向着少年的方向转头望去，于是就见到天草四郎捧着一只杯子快步走了过来。

        “老师，可以买这个吗？”

        少年说着将手中的杯子向他展示了出来，震惊于其奇特的形态，爱德蒙一时间哑口无言。

        从工艺品店走出，那个侦探忍不住又一次向他的助手捧在手中的物件投去目光。注意到他的视线，对方也抬眼向他看了过来。

        “真是的，有这么奇怪吗？”

        被他这么一问，那个男人转而看向前方，叼着烟斗含糊不清地应了：“你喜欢就好。”

        那是一只造型普通的咖啡杯，只是整只杯子绘以白虎的纹样，也不知是画技拙劣还是故意为之，看上去不似虎，更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大猫，莫名有些滑稽。

        天草仍旧抬头望着走在旁侧的男人，小声嘀咕了一句“我觉得很帅啊”，爱德蒙听到他这不知是要向谁辩解的话，不禁笑出声来，说道：“你有时候还真是孩子气。”

        “但是就是很帅嘛，而且还有点可爱……”天草四郎仿佛心情很好，一反常态地与他争辩了起来，说着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杯子，不知怎地笑了起来，“就像是老师一样呢。”

        哪里像了啊？

        男人心里这么想着，却没有说出口。

        确实可爱，但不是杯子。身旁的人此刻的模样映在他的眼中，有一种令人不禁想放松表情微笑起来那般的可爱。抑或者，应该说是惹人怜爱。

        爱德蒙·唐泰斯在这么意识到的同时停下了脚步，然后对着慢了一拍也跟着停下，并有些困惑地看向他来的那人说道：“四郎，我喜欢你哦。”

        天草四郎眨了眨眼睛。

        “欸？您刚才说什……”

        “我喜欢你。”

        没待他问完，男人便又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银发的少年没有回应什么，只是捧着那个杯子怔怔地看着他。爱德蒙在这样的沉默里从口袋里取了火柴点燃烟草，吸了一口之后吐出烟云，接着又看向面前的那人。

        “喂，你倒是说点什么。”

        “啊，是！那个……非常感谢您。”天草四郎回过神来向他一躬身，再直起身时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对不起，您这么直接我吓了一跳所以……有点不好意思呢。”

        虽说就连爱德蒙本人都未曾想过究竟想要一个怎样的回答，但对方看来连他的话是何意都尚未理解，自然也就更谈不上什么回答了。男人重重吸了一口烟，叹气般吐出，又似乎很愉快地笑了起来。

        “哼，我就是想看你不好意思的样子啊。”

        而那个少年拨弄着垂在耳边的碎发，小声抱怨道：“老师您这人真的是……”

        话未言尽，天草四郎抬眼看见悬在路边的那个“今田书屋”的招牌，急切想要找个话题般地提议道：“难得到这儿了，能顺道去书店看看吗？”

        “啊，反正是休息日，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就去吧，我会奉陪的。”侦探这么说完，又意识到手里刚点燃不久的烟斗，正想熄掉火星时，一旁的助手少年又摆手道：“不用熄掉的，我只是稍微去看看，就请您在这儿等一会儿可以吗？”

        侦探挑了挑眉，应了声“也好”，于是目送着助手走进了书店。

        烟斗里腾起的烟云袅袅，在秋日晴朗深邃的碧空前铺就一片曚昽。

        “还真是……在奇怪的方面格外迟钝啊。”

        侦探咬住细长的烟斗，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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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这周状态差到想死，所以就想写点啥让大家开心一下……虽然我本意确实是想这样的，不过究竟能不能开心就概不负责了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