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里天色暗得格外早，因出门时实在已经不是可以悠哉地返回后再准备午餐的时间了，尚隆索性就先解决了午饭，之后采购足以供给一人食用数日的食材和其他日用品并没有用去多久，可当他提了略有些沉重的袋子返回小松家旧宅时，太阳已经西斜，在庭院的洁白积雪上映上了一层昏黄。
“我回来了。”他进屋时仍旧向着屋内打了招呼，但仍是惯例一般没有收到回音。关上正门的同时抬头瞥了一眼玄关处墙上的挂钟，时间尚不到四时。
换下外出的衣装回到那个临院的和室时，尚隆却没能在房间里看到那个少年的身影。正疑惑他是否又离开房间跑到别处去了之时又觉察到些许异样。他走进房中绕到从房门处无法看到的被炉一侧，果然那个少年就蜷在一开始所在的位置，之时与尚隆出门时相比更加缩进被炉内，只露出半脸，不特地去看的话几乎就要找不到了。
“六太？”
男子在一旁坐下叫了少年的名字，可对方仍旧没有回应，疑惑着凑上去伸手拨开挡住少年面孔的那一绺头发，一望之下，那个少年闭着眼睛，神态和缓，虽然对男子的声音没有任何反应，可也不像是陷入了什么危急状况的样子。
看起来只不过是睡着了。
“睡着了……吗？”尚隆带了这样的疑惑轻轻戳了一下少年的脸颊，柔软的触感带着被炉捂出的温度，少年被惊扰了美梦般皱起眉来嘀咕了句什么，又平复下来回到原先毫无防备的表情。这个样子，无论怎么看也真的只是缩在被炉里睡着了而已。
就算是妖怪，冬天里也是会打盹的吗。尚隆暗自笑了一下，从熟睡的少年身旁退开了些，这样看起来，他根本就是个普通的孩童，完全无法想象竟会是非人的存在。唯有一点不同是，静静熟睡的少年与人类的睡姿相较实在过于平静，从他的身上觉察不到丝毫象征着生命活动的气息，尚隆伸出手以指尖贴近了他颈侧，如预料中一般，柔软的触感下没有脉搏的跳动。可即便如此，记忆中这个少年似乎是说过自己无法入眠的，这么想着，又总觉得他似乎变得与人类更为近似了。
“唉……算了。”等他醒了再问问清楚就好了。尚隆这么想着，撑着榻榻米站起身来。虽然很想趁机就这么钻进被炉感受一下冬日里珍贵的温暖，可他现下决定先去准备晚餐。将买来的冰淇淋放到后院的积雪中，尚隆提了其余食材向着厨房走去。
深冬里即便是晴天也依然寒冷，日落之后气温更是骤然就降低了许多。想来那个少年也不会一起吃晚饭，尚隆做了简单的饭食之后索性就在厨房吃了晚餐，将一人份的餐具放置在水池中后，从烤箱里取出了刚来到厨房时就放了进去的番薯，烤熟了的番薯随着热气腾起了一阵带有微焦的特殊甜香。
尚隆抬着盛了番薯的托盘走出厨房，绕过走廊回到那个临院的房间，一开门见到开向后院的拉门敞开着，屋内的寒气让他一个哆嗦。
“好冷！”下意识说了这么一句，男子将托盘放在被炉桌上，那个少年并不在屋内，他探身往后院里看去，六太站在门边，抬头看着正褪去夕红渐渐转黑的天色，出神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原本想先抱怨几句为什么不关上拉门之类的话，可见他这副模样莫名就说不出口。尚隆摇头叹了一声，迈出步子走到少年身旁，不明缘由地放轻了声音，问：“怎么了？”
对方听到他的问话，没什么惊讶地转头看过来，脸上还是往常那般的平淡表情，但又默默伸出手来抓住男子的衣服，接着就走近过来，一言不发地贴到了尚隆身上。少年的身高只及他腰腹稍上，尚隆低头也只见到他的头顶，全然无从猜测着突然的亲昵举动是何意味。
“怎、怎么了？”他又问了一遍，等了一会儿也没得到答复，正犹豫是否要做点什么时，少年突然后退一步，然后仰头说了句“回屋里去吧”，便径自向屋里走过去，留尚隆一人在原地困惑不已。
被冷风这么一吹，原本还算温暖的屋内也降了几度，六太一回屋便又钻回了被炉里，尚隆随后关了门也坐到被炉边，将腿脚收与暖炉之下，不一会儿倒也就不那么冷了。尚隆想了想，还是开口说了之前没说出的话：“你要出去也把门关上啊，不是很冷吗。”
对方像是在发呆，没怎么思索便慢悠悠回了：“不会冷的啊，那只是——”说着又停下话来，六太方才回神的样子，点了点头，笑着应了句“我知道了”，接着抽出缩在被炉里的手来，一下下去戳放在桌上托盘里的烤番薯。薯皮上烤出了裂纹，在他的戳动之下从裂痕之间一阵一阵冒出热气来。
尚隆从托盘里拿了一个番薯，稍稍剥去了些外皮，将之递向少年方向，六太这次倒是没有推辞，接过番薯就大口咬食起来。尚隆自己拿了余下的那个，一边剥着一边随口问道：“你去院子里做什么啊？”
六太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他，又低头咬了一口番薯，边吃边含糊地回答说：“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去透透气罢了。”
“过去的事是？”男子顺着他的话追问了下去，原以为他会避而不答，没料想对方却爽快地就回了：“小时候遇上战乱，我的父母为了维生，把我扔在山里了。”
尚隆没想到会突然进入这种沉重的话题，一时僵住不知该如何接话，但看对面那人神色如常，仍旧大口吃着手中的番薯，便也不再多想，又问：“所以……你是在被父母抛弃之后才变成，那个……非人的存在的？”
看他小心翼翼选择措辞的样子，六太歪着脑袋笑了几声，摇头否定道：“你说反了，是因为我原本就不是人，所以才会被扔掉。”
尚隆本想再问原本就不是人又是怎么一回事，可对方看起来没有要多说的意思，略想了想后，只是问了：“后来呢？”
“后来……”那个少年将手指放到嘴边舔着粘在指尖上的糖汁，一面漫不经心地回答，“后来就遇到你这家伙了啊。”
“这也跳过太多了吧，在遇上我之前不是还有很久吗？”
但那少年轻轻摇头，不知是不记得了还是不愿说。言语间，六太吃完了那一个番薯，尚隆想起屋外积雪中还冻着买回来的冰淇淋，便问：“还要吃冰淇淋吗？”
六太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过了好一阵子才点了点头，然后伏下身趴在了桌炉上。尚隆心下挣扎了一番才从被炉的温暖中脱身出来，披了一件外套，一拉开门又是一阵寒冷扑面而至，他呵了口气，看温热的气息在冬夜里凝成寒雾，而后弯腰取了置于雪地上的袋子，拿出袋中的盒装冰淇淋，回去时顺手将包装袋揉作一团扔进门边的垃圾桶里。
回到屋里，见到那个少年仍旧保持着趴在桌上的姿势，他脸上一片平淡，可尚隆隐约觉得他心事重重。在六太对面坐下后，尚隆将冰淇淋盒子打开，想了想还是问了：“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六太不假思索就应了声，看他不想多谈，尚隆也没有再问，取了勺子从盒中挖出冰凉的甜点，又将勺子送到少年面前。六太没有直接张口去吃，而是微微撑起身来，伸手接过了勺子。他盯着冰淇淋看了半晌，又抬起头来看对面的人，尚隆不知他是何意，便默默和他对视着，过了许久，在男子被注视得想移开视线时，对方先一步垂下了目光，然后将勺子送入口中。
“我以前说过，说不定这里的我只不过是你的妄想吧？”六太咬着勺子这么问了，尚隆略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便点了点头等着下文，然后就听见对面的少年轻声说了句：“事实说不定正好相反呢。”
“啊？”男子不解其意，反问了，“你指什么？”
将勺子从口中取出，那个少年又抬起头来望向对面的人，不知为何盈盈一笑：“我是说，兴许事实与那正相反，你才是我幻想出来的人吧。”
尚隆一愣，还不待他说些什么，那个少年便又伏在了桌上，眼睑没精神地耸拉着，又喃喃自语了一句：“若说我只是在做梦的话，这个梦也太长了点。”
对面的男子半认真地考虑了一下他的话，而后失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趴在桌上的少年嘟囔了几声，没回答他。
“如果这里只是你的梦的话，那个……”原本想说除了这幢旧宅之外就不会有其他地方了，但转念一想这似乎又无法证明什么，尚隆低头看到手里的冰淇淋盒子，伸手从少年手中将勺子拿了过来，又挖了一勺冰淇淋递了过去，“你看，梦里应该不会有你原本没尝过的味道吧？”
六太抬眼看了他一阵子，凑过去咬住了勺子，片刻之后笑着应了句：“说的也是。”
随后六太老老实实吃完了那一盒冰淇淋，在对面的人收拾桌上托盘时又伏了下去，尚隆将托盘中的薯皮连同冰淇淋盒子一起倒入垃圾箱时回头看了一眼，顺口说了句：“怎么了，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啊。”
“唔……”六太撑着桌子直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好困。”
“你不是说过睡不着的吗？”男子失笑一声，折返回桌前去取仍被少年握在手中的勺子，对方在他伸手时会意地把勺子递了过去，睡眼惺忪地反问了句“是吗”，接着强打起精神坐直起来，说：“你这次会在这儿待多久？”
尚隆听到这个问题时心里莫名一慌，紧接着就涌出了几分愧疚，本来不想提到这事，但既然被问到了便也没有办法了，他斟酌着措辞，开口答道：“也就待上几日吧，这次没有多长的假期可以留在这里，新年的时候还得回去。”
“这样啊。”与他的小心相反，那个少年倒是对此没表现出多少在意，淡淡应了声就抬眼望向了屋顶的电灯，看了一会儿，回过神时见到在被炉边愣住的尚隆，他突然从被炉桌下探出身来，然后向着对面一桌之隔外的男人伸出手去，这个距离以少年的肢体来说稍有些远，他最终只是在男人的额上轻轻一拍，语声含笑地说了：“没关系，你不在的时候我还比较自在。”
然后扬起了一脸得意。
尚隆看他一眼，也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心情蓦地就轻松起来。
“比起这个，”话题一转，那个少年又变回了那副恹恹的样子，“我想睡了，把棉被拿出来。”
“好好。”没对那种理直气壮的命令式发言多说什么，尚隆把准备送去厨房水池的勺子暂且放下，起身从壁橱中取出了被褥。
少年将身上宽大的毛衣脱下扔到一旁，钻进棉被中后似乎是立刻就睡着了，一切看起来并无任何异样。
可他这一睡，便是五个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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诈尸（
啊好久没更新因为我爬墙……不是，下一章可以完结惹，不出意外的话今晚或者明天更